老实说,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这场仗怎么打胜的。那天夜里,他带兵,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而后一路冲杀,直冲府衙。他想的是,只要拿下了这教主,其余人不足为虑。
谁知道,府衙里没人!
也不是没人,只有些小兵,传闻中的二十八星宿将军和赤月教教主,不见了。
他当时就占了主府位,下令把城围起来,一家家派人搜,直到天亮,每家每户都搜查过了,又是许诺交人得金,又是告诉他们发现一个私藏不报,全街连坐,可……没有就是没有。
赤月教的那几十个领袖和数百精兵,就这么失踪了。有个当时甚至还在和知府的婢女玩闹,那婢女哭哭啼啼地说,她跪在床位伺候,一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何等怪异。
天亮后,实在找不着人,林蒙恩让人把二皇子请进来,由他代掌事,就发现,二皇子也不见了。
那个小山村的人都被他抓来了,一个个单独关押起来,亲自问。
小山村里的人都是一个说法,说那天晚上打了雷,老响,山谷都在抖,他们没听见人走的声音,也没听见军队来,至于留下的三十一个人去了哪里,他们真的不知道。
陛下的处理也很迅速,立刻派了巡抚来,又传密信,称巡抚到后,不必返京,在禹杭护巡抚安全。
来禹杭的巡抚也姓周,和周知府关系出了五服,但同姓周,就是本家,周巡抚上任前,御前太监特咐密令,称陛下会再派一批人来,这批人不论做什么,都不必管,也不必多问。
于是周巡抚就见到了三十多个年轻人,男女皆有,贫富不一。
这三十多人同他拜见后,又分开了上路,到达禹杭后,一部分人来见了他,一部分人却没有。
周巡抚本该为这些年轻后生的不驯而愤怒,想起御前太监的密令,打个寒颤,什么都不敢说了。
禹杭城现在非常奇怪。
赤月教猖獗不到一个月,就立刻被林将军赶下了台。禹杭百姓本要庆祝,可城中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好似有根无形的箭搭在弓弦上,越拉越紧,越拉越紧,紧到连弓木都绷住了。
周巡抚的到来,让那根箭短暂地松了一下,可很快,又绷得比原来更紧,谁也不知道这根箭什么时候射出去。
容楚岚到了那个小山村中。
村民都被带走,关在城里。
小村坐落在山谷中,乱七八糟的野草横生,不少凸起的怪石,村民们住的屋子都是随意搭起的木屋、泥房,走远些就看不见了。从底下抬头看,能望见头顶山谷照下的光。
是个适宜伏击之处。
往前走,最大的一间,也是唯一用木头和石头做的屋子,头顶还盖了瓦,只是它在这一众京城来人眼中也比不过自家的一间角房。
容楚岚走了进去。
一切都保存着原样,桌上灯吹熄了,床上难得换的一床干净被子,柔软,想必是直接从二皇子随身箱笼里取出来的。二皇子不见后,短暂地被村民偷去盖了,林蒙恩一恐吓,又拿了回来。
还有桌上的一本书。
是二皇子自己做的一本策论,容楚岚翻开,细看,发觉二皇子还是有些天真。
最新几页,想必是新做的。
他已经有些惶恐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强装的镇定。
他在惶恐什么?是鬼,还是……?
“容姐儿,你也在看二殿下的策论?”一道声音打破容楚岚的思绪。
来人是冯筝,其族中堂伯冯源在朝任吏部尚书,除冯源外,冯家再无挑大梁者。
朝中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的,一家子中只能有几个在朝为官。
前朝覆灭就是因世家之祸,世家藏兵、蓄奴、不征税,皇帝危难时,世家依旧以己为重。本朝从太祖开始就不断打压世家,到当今陛下时,前朝世家十不存一。
但仍听闻,有隐世的世家传承了下来。
陛下一直很想找到他们。
“冯公子。”容楚岚不冷不热地叫他,并不热络。
冯筝笑了笑,走近两步:“容姐儿可看出了什么?”
容楚岚:“冯公子又看出了什么?”
冯筝道:“此地阴气旺盛,夜间恐有鬼祸。”
容楚岚道:“你认为二皇子是遇鬼了?”
冯筝道:“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派我们来。”
容楚岚道:“你说得有理。”
她的心却狂跳起来。
如果不是明知有鬼,陛下怎么会派他们来?
如果早知有鬼,陛下为什么会让二皇子来?
冯筝见容楚岚同意了自己的话,不免更得意,但他不敢做什么,只道:“有不少人在外头等,你要不要出去?”
容楚岚点点头,走在他身后出去了。
杂草丛生中,站了近三十人。
近卫们远远地跟着他们,把人送进来后,就立刻远离了。
三十多个入镜人凑在一块,很难不出事。
他们把这一块细细翻找了一遍,本以为能发现什么孤坟、野尸,可不论怎么寻都找不着,除非带了铲子把这片地都翻过来,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东西。
他们一直在找。
这片地方安静极了,连飞鸟都少,偶有乌鸦飞过,粗嘎叫声,响彻山谷,令人生寒。
“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容楚岚道。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山谷中大伙儿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当领头羊,也没有人愿意被其他人利用做垫脚石,是以容楚岚开口后,大伙都看向了她。
“你这是何意?”席家幼子席桥道。
“字面之意,我们从早找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容楚岚平静道,“鬼怪若是不现身,我们也看不见。想必大家也知道,有些恶鬼已经生出了神智。”
又有一人反对她,刘家,刘平。
刘平道:“未必,或许是有些鬼怪只在特定时间出现。又或许,我们忽略了什么,才没能让那鬼怪出现。”
有了一个开头,剩下的人都开始说话了。
“兴许是这片地方的缘故,有些地方曾死过太多冤魂,自然就形成了一处鬼地,如蜀地酆都,听闻便是一座鬼城,中元时可见鬼王娶亲,那时,阴风满城,丧乐铺天盖地。”一个名叫王萱的女人同样说。
容楚岚这才笑了。
她不怕有人争抢表现,怕只怕这群人什么也不说。
能入镜的无一不是心有不甘,想为家族、为自个儿前程做些什么。他们怎么会甘于让其他人摘了果实?
“找到了!”有个人大叫起来。
他手里托了根又细又长的丝,稍远些的人根本看不清。
但大家已经被他的叫喊吸引过去了。
“蒋昭明,你发现什么了?”有人问他。
蒋昭明是个古怪人,大名蒋虹,自幼不喜读书,专门钻研些古怪玩意儿,长大后也醉心钻研木匠工艺,学着前不知多少朝的逍遥客那般散发、敞衣、脚踩木屐,不着袜,瞧着放浪不羁。
已经有人凑近前去。
“是几根丝,看着像是从衣裳上划下来的。”走近的那人说,“蒋昭明。你该不会说这丝线是二殿下身上的吧?”
蒋虹道:“这丝线轻柔软绵如无物,又染成紫金色,除了二殿下,附近还有哪位贵人能穿紫金?”
容楚岚也走近了,蒋虹托在手上的那几根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道:“请问蒋公子,你是在何处发现的?”
蒋虹伸手一指,懒洋洋道:“就是那儿。”
路边灌木丛,高大,多刺,绿叶茂密,便于躲藏。
容楚岚顺着他指的方向进去,大约因她态度很好,蒋虹对她也有些耐心,指指点点:“再往里一点,对,趴下。现在你上面的树枝就是我发现丝线的地方。”
已经过去好几日,当初被压弯压断的树枝草丛全都长了起来,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出,但只要圈出了范围,容楚岚伸手把顶上枝叶拨开,便也找到了一点衣裳上的细丝。
还有身下一些被压断的树枝。
容楚岚匍匐在灌木丛中,后退着,有几个人跟着跳了进来,不断寻摸。
“怎么样?找到没?”蒋虹得意洋洋。
容楚岚道:“多谢蒋公子指点,否则,我等还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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