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去,正大厅布置成了灵堂,只是灵堂上没有牌位,当中亦没有棺材。除了堆叠些纸扎人、纸元宝和白幡外,什么也没有。
黎恪坐在灵堂中,前面摆了个火盆。火盆里烧着柚子叶、艾草等物驱邪,浓烟滚滚。
姜遗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碰碰对方:“黎兄?”
黎恪下巴上面是青胡茬,头发有些乱,脸庞憔悴,不知有多久没打理过自己,也不知多久没有休息,眼里满是血丝。
“善多?你来了。”黎恪声音低哑,一抹脸,露出个苦笑。
此时的黎恪,犹如一头深陷牢笼的困兽。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确定此刻应当合时宜后,才道:“节哀。”他在来的路上,听车夫说了黎恪家中的事。
黎恪深吸口气:“节哀,可我难以节哀。”他慢慢闭上眼,那一天的诡异情形再度从脑海里翻涌而上。
蕙娘得了失心疯,幼子惨死,老父和祖母还卧病在榻,他要是撑不下去,黎家上下该怎么活?
后院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哭泣声,很快,就有仆人匆忙过去哄,紧接着,那声音便慢慢听不到了。
黎恪听着蕙娘的尖叫,眼里闪过不忍。
“也罢,今天找你来不是说这些的。”
黎恪和镜中很不一样,他好似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一夕间想通了什么,身前纸钱烧完后,脸上竟还能露出个笑。
“善多,随我来。”说罢,他带着姜遗光往后院书房去。
书房里,黎恪从柜上取下两捆卷轴,一并摊在桌上。桌上原本就打开着一份卷轴,这样一来,三份卷轴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
“自听闻山海镜能收鬼以来,我收了三个。”黎恪指指三份卷轴,“每一个我都做了记录,全都在这里。”
“唯独这一个,我找不到。”
“找不到?”姜遗光问。
“对,我找不到,我去过那条小巷,也在家中仔细寻过,无论去哪里我都找不到。”
姜遗光道:“我住的庄子上有几个同住的入镜人,甄二娘原叫了他们去捉鬼,可后来又说不必,我本以为是你捉着了。”
黎恪摇摇头:“找不到,不知是什么。”
“可以告诉我,尊夫人碰上了什么吗?”
黎恪知道姜遗光对人情世故几乎一窍不通,没在意,拉开凳让对方坐下,又叫下人上茶。
隔着茶水雾气,黎恪慢慢开口。
“我也不知我夫人遇见了什么,但我大概知道乔儿……对了,乔儿是我的孩子,再有一个月就满周岁,我……我原定了要请人办抓周宴……”
姜遗光又说了一句:“节哀。”
黎恪摇摇头,继续往下说:“我回来时,没看见鬼,只看见了……很多蚂蚁。”最后四个字,他盯着姜遗光对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很认真。
他没有从姜遗光脸上看到诧异,后者只是确定般反问:“蚂蚁?”
“对,就是蚂蚁,很多很多蚂蚁。我回家后,碰到乔儿的刹那,他的头落了下来,从断口处,涌出了蚂蚁。”
“那群蚂蚁越往外涌,乔儿的身子就越瘪,等蚂蚁跑完了,乔儿的身体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黎恪平静又疲倦地说着那天所见情形。
“我拿了桌上烛火去烧蚂蚁,可根本烧不完,那些蚂蚁不过是普通虫蚁,和鬼怪没有任何关系,我一烧,它们就跑了。”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参谋参谋,你可有什么思绪?”黎恪此时看着冷静,却好似行走在独木桥上的疯子,一个不慎,便要落入疯狂的万劫不复之地。
姜遗光沉默片刻:“我醒来的那天晚上,庄子上仆妇生火给我煮粥喝,上楼后,我闻到了焦糊味,下去厨房,看见一个仆妇在厨房里烧蚂蚁。”
他在桌上划了一圈:“很多很多蚂蚁,就像你说的那样。”
黎恪猛地抬头看他,嘴唇哆嗦:“你说什么?”
“我想,它应当是来找我们的。”
黎恪狠狠深吸几口凉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不知,别人有没有遇上。”
是巧合,还是针对入镜人?
又或者,只针对他们二人?他们做了什么会被盯上,那鬼怪又藏到了何处?……
黎恪心里转过无数念头。
想着想着,脸色逐渐阴沉下去。
若是因他收鬼缘故遭了报复,也该冲他一个人来,对妇人幼童下手,只叫人觉得恶心。
可又一想,厉鬼都是一群毫无神智的东西,本就无法用常人准则去衡量他们。这么一想,心中更加悲愤。
黎恪将此事原样记下,叫人送往京城中近卫落脚点,报上去。
“身为人夫,身为人父,自当为妻儿撑腰。”黎恪平静道,“不管那东西是什么,逃到哪里,我都要替蕙娘、替乔儿报仇。”
“以慰乔儿在天之灵。”
黎恪的眼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久久不息。
姜遗光看了他半天,觉得他又不太一样了,但不知怎么说。
想了半晌,还是郑重道:“节哀。”
黎恪苦笑,没在意,反而更加郑重地对姜遗光行一礼:“算是为兄冒昧,还请姜小兄弟助为兄一臂之力。”
腰弯下去,半天没有抬头。
姜遗光说:“我不帮忙。”
黎恪心顿时冷下去,又告诫自己不能强求,就听见他接下来的一句话。
“但我们可以做交易。”
“你帮我查一个人,我帮你找这个鬼。”
……
同黎恪告别后,姜遗光也没有去寻凌烛,而是让车夫往柳平城去。
这回醒后,因他“有功”,庄子上备了五百两供其花销。姜遗光来时就取了银票带在身上。
赵瑛一事,还需尽快解决,以免她把贺韫一事说出去。
马车往柳平城赶,出城门后,车夫加快了速度,在官道上飞驰。
一侍卫远远看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往马背上抽一鞭子,朝公主所在的园子去了。
当今陛下格外宠爱朝阳公主,不仅未出嫁时就赐封号,还赏赐了两座园林。其中一座就在京郊,名朝凤园。
朝阳公主极爱那园林,时常过去玩乐。
听了侍卫回话,朝阳公主也不气,伏在凉亭边笑道:“看来是我和那小郎君无缘了,也罢。”
一母同胞的二皇子也到她庄子上消遣,闻言笑她:“整日惫懒躲出京,还想学咱们三叔搜罗美人不成?”
当今陛下三弟,临安王,生平好美人,府上妻妾上百,儿女成群。那一大家子朝阳公主都认不过来。
“二哥这么说我就要不高兴了,当心我把你赶出去。”朝阳公主朝他扔了个软果子,不轻不重地砸在二皇子肩头。
二皇子连连笑着赔不是。
“我知京中近来不太平,你躲到这庄子上来也是有原因,二哥不得已才来打扰,有事相求。”二皇子叫周围人下去。
“你消息灵通,可知道容家大小姐的事儿?”
据说父皇有意指婚,可突然出了那些恶心人的流言,指婚一事自然黄了。父皇那天赏了他几方砚台,二皇子心里放松,即便知道父皇没有迁怒,但到底还是有些惴惴。
父皇看着他,他就不能做那小人,只得按兵不动,只需要听父皇的话就好。
但不代表他要忍着,待知道是谁放的消息,他总要叫对方也吃个大亏好。
“你我一母同胞,总该守望相助,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被欺负吧?”
朝阳公主不耐烦了,抓起一把团扇丢过去:“我怎么知道?一个个跑来问我,当我这儿是什么茶馆酒肆供你们说嘴不成?”说罢,起身就走。
二皇子连忙上前赔不是,好话连声说个没完。
对他这个妹妹,二皇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不知道父皇专宠朝阳公主,甚至有传闻,朝阳公主曾代父批奏折。可见这个妹妹得了多少恩宠。
朝阳公主不理他,径直往屋里去。园子里养了不少美人,见公主发怒了,个个拍着手笑着迎上去,把公主往屋里带。又一个个如花团锦簇般围着二皇子,叫他离公主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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