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凌厉字迹个个如刀光剑影浮于纸上,刺得人眼睛疼。
兰姑仔细辨认后才读出,这不是什么书信。
看上去……像是个话本故事?
真怪,厉鬼送信过来。竟然只是为了让她看个故事?
兰姑心中厌烦情绪过后,渐渐起了好奇心,她想弄明白信里写了什么,便认真看下去,不知不觉看入了神。
等她翻过最后一页,要看下一张时,才意犹未尽地发现竟然没有了。
这就没了?
兰姑不信邪地抖抖信封,可不论怎么找都没看见下一张纸,急得她把那堆东西往桌边一堆,随意翻了本书出来看,试图忘记那股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续的焦躁。
可她根本静不下来。
她很想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将离,白茸,白司南……究竟谁才是真正心中有鬼的那个?又究竟是谁恋慕着谁?白茸和将离最后又有怎样的结局?一个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一个是青楼女子,她们真能结出善果吗?
小巷外,顶着含笑的大头娃娃头罩的小孩儿走街串巷,四处玩耍。
此时恩科刚过不久,再几日就是中秋,满大街读书人在京中行走等两个月后的放榜,文人们或吟诗作对,或谈经论道,一派欣欣向荣,颇有文道兴盛之象。
小童在人群中穿行,偶然不慎撞上一两个人又赶紧跑开,读书人们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娃娃计较,含笑看他跑远。
大头娃娃一路蹦蹦跳跳,混进了一间书馆,直直撞在一个正看书的蓝衫书生身上,啪一声怀里掉下来一本书。
小孩似是吓了一跳,看也不看飞快跑了,徒留站在原地要叫住他的书生捡起书纳闷。
“贺兄,怎么了?”书架那头,有人叫他。
被撞上的人正是贺道元,他素有才名,又借公主和亲一事狠狠出了风头,还被白大儒收为徒。京中不少人都认为恩科状元一位非他莫属。
正因此,来找他文斗、作诗、拉关系攀交情的数不胜数。贺道元嫌烦,全都给推了,仍旧专心流连于各大书肆学馆。谁知今儿就被个小娃娃给撞上了。
贺道元本以为那小孩是偷拿了书馆中的书要跑,正想把书还回去,可鬼使神差的,他低头翻开看了一眼。
书封上并没有书馆的标记,看上去……像是那小孩儿自己带进来的。
“贺兄?……贺兄?”另一头的叫声更大。
贺道元回过神来时,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将那本书放进了怀里,干咳一声:“无事,方才想事情出了神。”
那边才安静下来。
书馆之中静悄悄,左右无人。
贺道元抿抿唇,慢慢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也不寻位置坐下,而是就站在书架边看。
是一本话本。
讲了一位名叫将离的女子的故事。
奇怪……那孩子才多大,他能读懂这话本吗?还是只觉得字多,好玩?
不知为何,话本里的“白家”让他很在意,这让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恩师,同样也姓白。
不过……应当只是个巧合吧?白这个姓虽不多见,却也不算稀有,贺道元心想。
金乌西沉,贺道元也慢慢看到了结尾,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直到书馆掌柜走到他面前,他才忽然惊醒过来似的,对后者一笑。
再看窗外,贺道元皱眉。
怎么这么快就太阳落山了?
掌柜要打烊了,客客气气把人请出去,像是没看见贺道元手里的书似的。贺道元也鬼迷心窍般没有把那个孩子的事说出来,跟在掌柜身后往外走。
走到门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和一位同年进来,他还叫了自己几次,怎么竟把他落下了?
贺道元回头要喊那人名字,话到嘴边却卡了壳。
那位同年……是谁?为什么他毫无印象?
一去回想,脑袋里就泛起针刺般的疼痛。
掌柜疑惑地跟在他身后往里走,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公子看见自己刚才站着的最后一排贴墙边书架时,脸色突然发白。
“公子?公子?”
贺道元嘴唇哆嗦,胸口剧烈起伏,忽然猛地推开掌柜没命地往外跑,书也不要了,扔在地上,被掌柜疑惑地捡起来。
“公子!你的书——”
贺道元已经跑没影了。
掌柜的啧啧称奇,不晓得他刚才看见了什么,低头翻开那本书。
而后……他也沉浸在了书中。
天慢慢暗下,黑暗笼罩在掌柜身边。他还没来得及点灯,书馆内外黑漆漆一片,他却站在黑暗中,如饥似渴地读那本来路不明的书。
……
姜遗光自是不知从他手中写出的话本再次诡异地流传下去,他也没有心情想那些。
海上突然出现的“仙山”,足够让他们一行人分不出心神想其他事。
说来奇怪,这样浩大恢宏,恍若实体的东西根本不像所谓的“仙山”,可他们在见到的第一眼,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便是曾经听过的“海上仙山”。
可如果真是仙山……他们又为什么会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害怕到这种地步?
真的……是仙山吗?
下一瞬,金光亮起。
他们之中一些人连同半空中压迫来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的仙山一起……消失了!
*
同一时刻,黎恪正在家中读书。
他近日安安分分,不去寻人了,也不四处求医了,整日在家读书,与妻子蕙娘感情一如既往的好,琴瑟和鸣,令人艳羡。
近卫找上门时,他正在读《史记》,恰巧读到封禅书一章。
“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云……”
这一段说的是春秋战国几个帝王命人出海寻找三座仙山一事,后半段则提到了秦皇探访仙山。
正这时,近卫敲响了大门。
近卫们也来问姜遗光一事,作为明面上和他关系最好、最亲近之人,他受到的盘问最多。
黎恪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也知道什么东西最不能说出来。
蕙娘死后,他心里便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长生……皇帝……
蕙娘和乔儿……
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之主,陛下那么高高在上,他只是个落魄不得志的书生,他连怨恨都生不起来。而黎恪心里也清楚,陛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一只蚂蚁被一滴从树上落下的水淹死了,它会去怨恨大海吗?还是会去怨恨昨天降下的大雨?
这样卑小的怨恨实在太过可笑,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就算恨,心里有火,都不知道该恨谁,这把火该烧谁。
“姜遗光啊……他?我早就和他交恶了。”黎恪微笑着,说起姜遗光大名,“你们没看卷宗吗?我吃了他的肉,他怎么可能原谅我?”
“……他聪明,所以我才和他交好……年纪小,容易心软,我多说好话,说把他当弟弟,把自己都骗过去,就能骗过他了……”
说着说着,他面露抑制不住的悲怮之色,看着反而更真些。
看上去,就像是的确有几分真实情谊,可又抵不过生死考验。
黎恪在近卫们的目光中微笑起来:“我为什么承认?因为我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们啊……我就算说谎,你们找别人一问不就露馅了吗?”
“他那么聪明,又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短短时间就渡过那么多重死劫,焉知他不会渡过最终的十八重?我不抓紧他,还能靠着谁?”
黎恪悲哀地苦笑起来。
近卫们记录着,从院后内室传来隐隐约约的女子低泣。
黎恪面色不变:“抱歉,内子体弱……”
他还没说完,眼前金光闪过,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正记录的近卫们见状添了一笔,记下黎恪入镜时日、次数等等。
他早已过了十次,十次后,每一重劫都较之前更难。每一个能过十重死劫的人都是近卫们的关照对象。
只是不知京中还有谁入镜?要好好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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