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发现巫商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懒得讲话。他周围的人要么太蠢,比方说他家的佣人;要么太精明,比如他的父亲;要么一惊一乍,比如他的继母。这一切都让他难以忍受,后来他发现只要切断与他们的交流,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骚扰。
哪怕避免这骚扰的代价,是被所有人忽视,将他视为一个疯子妈生下来的傻子。
他第一次跟我说话,是在我们某次趴在草地上画填图册时。
我想起在后来我将巫商的填图册全都撕了,后来为了哄他,又将它们全都描了一遍,现在真是想忘都忘不掉了——还真是讽刺。
这个庄园有一片很大的草坪,被园丁打理得非常漂亮,路边还有修剪整齐的玫瑰丛。我信手摘下一朵放在他的填图册上,托着腮看他用水彩笔将图册中的玫瑰涂成同样的红色。
就在这时,巫商开口了。
“这很无聊。”他说。
我已经快忘了他这时候的嗓音是什么样的了,也许是上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在很久之前,而他现在已经是个儿童、不是幼儿了,总之,我愣了一下,甚至没反应过来那道轻而软的声音是哪来的。
直到他又一次重复:“这很无聊。”
我转头看向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问:“所以呢?”
他困惑地看着我:“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弱视,你看得出来吧,”他强调道,“我很健康。”
……他真是个笨蛋。
下一话:躲猫猫②
“无论你健康与否,无论你有用与否;无论你是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只要你是你,我就会爱你,这并没有什么理由。”
我真想这么告诉他。
四月一日
两人从壁炉里出来后的对话详见恶魔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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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呜呜呜呜呜。
你们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换了新工作,领导是个印度人,非常——事儿,且口音极重,他很多话我都听不太懂,有次他跟我发火,说你语言不通为什么还要上班!
我宁愿面对十个南美人也不想遇到一个印度人,他竟然有脸说我语言不好!他认真的!?
然后还有搬家,房东惹上了官司躲回国了,住在里面的我和室友就莫名沾上了烂摊子,最近在请律师,出庭,还有找房子,搬家……昨天才算弄好,真是够了。
第138章 十二、躲猫猫②
十二、躲猫猫②
之前我就发现了,巫商一直在(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地)偷偷观察我,就像一只小猫对新来到地盘的访客充满好奇那样。
有好几次我穿过长长的、装潢典雅却光线昏暗的走廊时,余光都能瞥见他的身影;或者我在玻璃花房中与巫琼闲聊时;还有半夜饿醒,偷溜到会客室的吧台寻找食物时。
他缩在暗处,谨慎地和我保持距离,我也假装全然没有察觉。这样古怪的观察持续了一个多月,他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今天主动向我搭话了。
但是第一句话就是抱怨“无聊”?这小屁孩是认真的么?
也许填图册对巫商确实太简单了,它确实有点无聊,但——巫商需要这个。不是因为未来他那么执着这几本东西,而是他真的需要。
我不会忘记当他收到它们时,他不确定地用指尖摩梭书本,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多好笑,巫家家主的小公子,这么大了没有玩过填图册。
「下次课间休息时,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它,在前面那片草坪上。」我那么对他说。
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了。
这很无聊,的确。但他还是那样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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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没有说话。这似乎不是个积极的反应,因为巫商眼里略微浮动的光彩又一次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唇,谨慎地打量我的脸色,然后闭上嘴巴,低头默不作声地继续画画。
“……”我想说什么弥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和自闭的傅白雪比起来,巫商又是另一种难搞。最起码小白当时已经是个少年了,而巫商只有六岁大!
我不是没养过孩子,昭瑶就是我从小小一点拉扯大的。但那感觉完全不一样,昭瑶他就从来没变过,而且他非常省心——现在想想,省心到我都有点羞愧了。总之,我完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小孩,跟那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难伺候。
静默在我们两个当中蔓延,没过一会儿,巫商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道:“那这么说,你是来绑架我的?”
“……?”
虽然知道小孩子的思维都天马行空,但——这话我已经说厌了,但还是要强调,这可是巫商——我起了好奇心,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咬了下嘴唇,似乎在考虑是否要说谎。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一个小小的、稚嫩的巫商。这时候的他还没有杀过人,没有伤害过别人,苍白、柔弱、顺从,甚至不怎么说话。
他甚至还不会遮掩自己想要隐瞒某事时的心虚神情。
最后他说:“因为你对我很好。”
“……?”
巫商似乎找到了一点自信,他笃定道:“所以你一定对我有所图。”
“我能干什么呢?我只有六岁,身娇体弱,也没什么钱,除了我父亲。”他数着,“所以你一定是扮作我的家庭教师,想要绑架我。”
我在逗他和纠正他之间纠结了一秒,然后问出了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你懂‘身娇体弱’的意思?”据我所知,巫商之前可从没上过学,这词应该挺难的,反正昭瑶像他这么大肯定说不出来。
巫商理所当然道:“我听英子阿姨这么对我说过一次,就会了。”
英子是负责照料他起居的佣人,其实只有二十出头,但在小孩眼里,二十大概已经是阿姨了。她很不喜欢他这么叫她,但巫商很固执。他们相互厌恶,我猜这是他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非常巫商,典型的“我不好过就不让你也好过”。
但是英子——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更不是应该用在小孩身上的词,我皱眉,决定也开始讨厌她。
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警告英子,我对巫商说:“但这不是绑架。我没打算绑架你。”
巫商看起来真情实感地困惑了,他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填图册。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好?”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起这个事了,我也迷茫了:“我并没有觉得我对你很好。”
巫商像是想要反驳,但他只是张了张口,然后再次低下头继续填图,不说话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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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愈发觉得和年幼的巫商相处,和饲养猫咪一模一样。他不像昭瑶,是狗狗,一旦意识到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主人,就热情洋溢且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交付出去。
他也不像年少的傅白雪——傅白雪不像任何动物,他就只是傅白雪。只是我捡到他时,他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巫商十分慢热,你得用自己的耐心,一点点融化他。
第三天,仍旧在那片草坪上,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不是绑架。”
这个问题我已经重复累了:“不是。”
“那你想要钱?”
巫琼为我支付了一笔非常可观的学费,我挠了挠头:“你爸给的确实很多,但我并不缺钱。也不缺资源。”
他彻底迷茫了,盯着我的样子像是看到了最大的世界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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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在测试他的肢体协调性时,巫商兴致勃勃地为我展示他柔韧的身体,他这时候的话已经挺多了:“你根本不用做这个测试,我没有问题——我母亲一直有请人教我学芭蕾舞。”
啊,果然。巫商一直有种很Drama的表现欲,当年他穿着我的衣服、跟我肩并肩在街上一摇三晃的时候,偶尔聊到兴起,会做类似芭蕾转体的动作;我还是宁红尘的那会儿,也不止一次看到他以优美的滑步从玉京春的大理石地板上掠过,如同一只翩跹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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