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律离开了湖边。
陈雾摘下眼镜,垂头摸掉脸上的细汗:“这笔钱你拿去买土繁衍枝条,如果你繁衍不出来,全村都会给你陪葬。”他声音轻轻的,“请你照着我的话说,谢谢。”
老管家没犹豫,原封不动地照着说了出来。
陈雾拿着眼镜的手轻微一抖。
这么多年了,一个人的声线多少都会发生变化,但他还是能听得出来。
当年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说话的是眼前的老人。
那么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
七点多钟,晏为炽落地,耳机里是小晏律的汇报声。
小晏律知无不言。
接下来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宣判。
过了良久,晏为炽僵硬泛白的面部浮起一个笑容:“你们做得对。”
“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你们是该服从。”
晏为炽掐掉通话,大脑有短暂的时间停止了转动,他凭着本能打给爱人。
没人接。
应该是在商宴上,四周嘈杂,听不见。
晏为炽自我安慰,下一秒就在人流松散的机场爆粗口:“妈得。”
乔秘跟其他下属都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就听到老板的低语,有点慌,也有点无措的样子。
“知道了。”
“他全知道了。”
“操。”
“我完了。”
“我是不是要跪键盘了。”
“……”大家不敢大声喘气,挠个痒都怕撞上枪口。
机场的乘客们见到一位男士蹲下来点烟,衬衫西裤勾勒着性张力强烈的肌肉线条,皮鞋锃亮,金发,五官硬挺,气场强大,耀眼尊贵得不像话。
就那么一只手夹着烟,不时送到唇边,一只手撑着头吞云吐雾,不顾形象,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走近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不稳定的情绪,犹如在淋一场老天爷开小灶的风雨。
“少爷。”乔秘硬着头皮闯入那片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之地,“合作商派来接您的人到了。”
“让他们等着。”晏为炽的心情很暴躁,在小庙的那段岁月,他跟母亲一人一间,不住一起。回了老宅以后,母亲大多时候都在晏庭生那里,就算回乔明园也不和他一栋楼。
他不了解母亲的隐疾也是正常的。
实际上,晏为炽的确不了解,他是去年年底才知晓的。
通过黑旳拍卖场的那株药材是陈雾所种,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包括引起他猜疑的那部分。
晏为炽死咬住烟蒂,手机铃声倏然响起,他猛然站起身,阔步找到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绷住气息接听。
电话接通了,两边都静得过了头,也无人开口。
晏为炽的后背渗出一滴冷汗,他的喉咙抽了抽:“祖宗,我现在就订机票返程。”
“啊……”陈雾不解地说,“为什么啊。”
晏为炽的嗓音干涩中饱含紧张:“我觉得你想尽快见到我。”
陈雾说:“你不是才到那边吗,好好工作吧。”
晏为炽的太阳穴狂跳,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能不能别烦我”。
他艰难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哪还有心思工作。”
“不要闹了,我陪潜潜参加商宴,她穿高跟鞋走不好路,被人推进泳池了,现在她要双倍讨回来,我得在边上看着她点。”陈雾在休息室,“你认真工作,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
晏为炽盯着手机上的通话记录,要盯出一个窟窿。
通话才一分多钟,史上最短。
而且,
而且陈雾没有叫他“阿炽”,一声都没有叫。
晏为炽面色沉定地收起手机,可以理解,陈雾应该生他的气,应该有个时间缓冲再消化掉。
这不影响陈雾爱他。
对,陈雾肯定还是爱他的。
就怕季明川添油加醋或者颠倒黑白,反扑挑拨离间。
真他妈烦。
不久前,晏为炽才告诉陈雾,某些东西,他问了自己就说。如果他不问,那自己是不会主动塞给他的。
如今陈雾是肯定会问的了。
只要陈雾问了,他就全盘托出。
譬如利用晏家个别派系的贪婪混淆视线寻求一隅平顺,在现实之下走进现实,如何牵引季明川背后的势力,抛出诱饵引蛇出洞,布局制造虚假盛世,抄底清除晏氏的最后几支顽固派系,又譬如狗咬狗的计划诸如此类,以及晏庭生更早时期的某些所作所为……那些污浊事。
晏为炽眯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口接一口,深深地抽着烟,浑身笼罩着狠戾的低气压。
“少爷,现在就订返程票吗?”乔秘紧着神经询问。
晏为炽掐灭烟火:“行程照旧。”
出差回来那天,晏为炽跟陈雾撒谎说他的工作临时变动,要飞最后一班,让陈雾别等他,自己先睡。
晏为炽在楼下吃掉了大半袋薄荷糖才压制住汹涌的烟瘾。
凌晨两点多,他带着一堆蚊子包和浓厚的薄荷清凉味道,偷偷摸摸地打开了家门。
就在那一瞬间,视野里的黑暗徒然撞上一片明亮。
陈雾站在过道的壁灯前。
晏为炽手里那只快被他蹭掉皮的打火机掉了下来,他后退几步靠墙而立,六神无主地抚着心口:“果然是在等着跟我算账。”
只是出来倒水喝的陈雾:“……”
第88章
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中厨房里有清洗的水声, 晏为炽坐在餐桌前,眼皮底下是一盘饺子,热气漫上他的眼, 熏到了他出差期间高强度工作疲劳至极的心脏, 和他热切盼归的灵魂。
晏为炽双手遮住略显沧桑的面部, 风尘仆仆地飞回来,在楼下卑微焦虑地从上半夜熬到了下半夜, 熬不住了小心进家门,做贼似的不敢发出大点的声响。
以为要面对的跟实际面对的,有着天壤之别。
厨房的水声里多了一道喊声:“阿炽, 你吃没吃啊?”
“嗯, 吃, 再吃。”晏为炽放下手, 嗓音嘶哑,眼眶热热的,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 蘸——
碟子有三个格,分别放了醋,酱油, 白糖。
晏为炽被大量薄荷糖刺激得发疼的喉头又哽上了。
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过了二十,是不是都这么容易被触动到。
在人间烟火的面香里, 小晏董对着盘素菜饺子写诗谱曲,世界春意盎然繁花万千。
“你怎么没吃?”
背后冷不同地响起声音。
晏为炽整个人一抖:“饺子进眼睛里了。”
窒息了。
操。
我刚才在说什么?
我不会是出差出傻了吧?
晏为炽浑身发麻地掀桌布,看样子是在找地方钻进去。
陈雾默默地看着他。
就在晏为炽准备破罐子破摔地摆烂时, 陈雾却像是没听清, 他把要被晏为炽掀起来的桌布按回去:“快吃吧。”
晏为炽顿了顿,苦笑着侧过身, 抱住陈雾的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老婆,我心慌吃不下。”
陈雾要摘眼镜擦花掉的镜片,顿了顿摸上晏为炽的头发,听他委屈地诉苦:“求你别春风细雨温柔小刀,你砍狠点手起刀落,让我尽快投胎上岸。”
一盘饺子渐渐从滚烫放到温热。
陈雾拍拍抱着他不放的男朋友:“说什么呢,我拿刀是为了给你切小葱花的。”
以幽默融入到了微妙的沉闷中,满是生活的气息。
晏为炽顺着杆子往上窜:“你只在我飞到那边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
陈雾捞了捞晏为炽的衬衫领子,检查他惨不忍睹的脖子:“我有自己的事。”
话锋一转,“你不也没有打给我。”
晏为炽低低蹦出一句:“我哪敢烦你。”
很多次都停在拨电话的页面上,怕打过去情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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