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叹着气,听筒里传来小雾的询问:“你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
“明年年初。”村长顿时回了神,他笑呵呵的,“我感觉自己的状态挺好的,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复查了。”
陈雾蹙眉:“不能不去。”
“那成,我到时候就上首城。”村长往屋外走,老伴叫他去烧炉子,这么点事都要他来,哪天他两腿一蹬,家里的炉子都烧不着了。
“小雾,你在外国念书,都还好吧?”村长迎风咳嗽,他一手拿手机,一手掩上门。
陈雾打哈欠,他在飞机上没休息好,想眯一会:“好。”
村长把院子里的炉子拎到屋檐下,和蔼地问:“外国学校里的老师跟同学喜不喜欢你?”
陈雾的声音渐渐模糊:“喜欢。”
“跟小晏呢?”
“都好。”
村长这下就放心了。
车停在山脚下,陈雾让晏为炽的司机在这等着,他拎着水杯徒步上山。
禅茗寺一如往日的香火旺盛。
住持不在寺里,游历去了。陈雾没见着师兄,就兀自在他的禅室敲了一个多钟头的木鱼,抄了两篇心经。
佛家人讲究一个缘字,没碰上不要紧,下次再来就好了。
陈雾在小和尚的带领下逛了逛后面的林子。还是当年陪他找砧木的小和尚,没怎么长个,十分的秀气。
“小师叔,果树结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多,我们吃不完,都送到庵里了。”小和尚说。
陈雾的脚踩着枯枝带出清脆响:“挺好的,和邻居分享。”
尼姑庵就在附近,他这个位置能见到一点被大片林木遮掩的轮廓。
“小师叔要去参拜吗?”小和尚仰着脸,眉目沉净。
陈雾摇头:“下次吧,我这次没有那个想法。”
小和尚:“噢。”
陈雾摸了摸小和尚头上的戒疤,已经从三个变成六个了,再经过一些测试考核,就会是九个。
小和尚在看他腕部的佛珠。
陈雾疑惑的视线移了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小和尚有难言之隐。
“不能说就不说了。”陈雾温和一笑。
小和尚踮起脚,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透露出了一个秘密。
陈雾晃了会神,周围就只有他了,小和尚不知何时跑回了寺里,他抬眼的时候,刚好见到后院门口一闪而过的黄色僧服。
小和尚说的是,“生前在寺里静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那位老施主,就是你伴侣的父亲,他也戴了一串,和你的很像。”
陈雾下山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人影,她站在快到她胸口的青黄草木里,孤魂野鬼似的。
是姜禧。她去庵里找她的妈妈,渴望能给她一个避风港让她受冻。
找到了,也没有找到。
妈妈早已看破红尘,做了不问世事的出家人。
陈雾的脚步没有停,他从姜禧旁边的石路上经过,身后跟上来混乱的喘息。
像急促拉动的风箱,夹杂着刺耳的气流。
姜禧离陈雾越来越近,伸过去的手碰到了他的风衣,指间收缩做出抓拢的动作。
下一秒,她拽住了他,攥得死死的。
明川把他在晏氏的股权都卖了,钱捐给了全国各地的山区。
以陈雾的名义。
陈雾需要吗?不需要。
这件事他知道吗,他或许是知道的吧。
因为晏为炽把相关报道压下来了,没在平台传播发酵。
婆婆也走了。
在开完那场招待会后一个小时。
姜禧攥着指间的卡其色布料,幽幽地说:“陈雾,你过得好吗。”
陈雾没有说话。
“你一定过得很好。”姜禧自顾自地说,“有人宠着,有人念着,怎么会不好。”
陈雾转身,镜片后的眼里没有悲喜。
“我过得不好。”姜禧跟陈雾对视,手还攥着他的风衣不放,“我想去找你,给你下跪磕头怎么都好,只要你肯在明川面前开口,他就会好好服刑。”
“可是他不等我,他不给我时间跟机会,我还没去找你,他就走了,我没有来得及。”
“来不及了。”
她不歇斯底里不哭闹,就这么平静地剖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把血水碎肉甩到陈雾身上脸上,要他闻一闻血腥味。
陈雾的水杯碰了碰姜禧的手臂:“别拽我衣服,松开。”
姜禧置若罔闻:“你为什么不去劝他呢。”
陈雾看向现身的保镖们,对他们摇摇头。姜禧危害不到他的生命安全,只是有点神神叨叨。
“姜禧,你要说话可以,手松开。”陈雾的声线里充斥着很少有的锐利意味。
姜禧无意识地松开了手指。
陈雾拉了拉风衣后面,褶子不拉平,晏为炽见了又要唠。
姜禧的站位离陈雾非常近,她的上半身还微微倾斜伸着脖子,神经质的随时都要贴上来的距离。
第一天认识他一样,或者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识过他。
没看透他在明川那里的分量。
姜禧发白的唇瓣轻轻启动,状态近似离魂,带着铁锈味道的呼吸喷向陈雾:“只要你去劝明川,他就会听的,你肯定听你的。他听你的话。”
和爱情没有关系,他们有亲情有羁绊,明川最苦的日子是这个人陪着走过来的。
因此占比重,色彩深,能和她说那么多他们的事,说那么久。
不像他跟她,都没什么可说的。
姜禧的舌根泛苦:“你们有你们的十年,你在他心里的影响力很大,可能超过他的想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陈雾,”她一字一顿,“你可以救明川的,真的可以救他一命。”
“以后你夜里醒来不会后悔吗,他是你弟弟啊。”
陈雾的脸上尚未露出什么表情,姜禧就摇了一下头,脸颊边的长发被风吹到她嘴边,她说话时牙齿上黏着发丝,清醒着疯癫,“怪我。”
“是我没有赶上,我不该迟疑的,我直接去找你,说不定一切都来得及。”
不知钻入了什么迷惑的死角,她执着地认为是自己没有救明川,都是她的错。
都怪她没有及时求陈雾去探监。
姜禧翻来覆去地嚼着那番话,嚼得稀巴烂滴着血。
“我救不了。”陈雾忽然出声。
“没人救得了。”
陈雾垂了垂眼,迎上姜禧的迷惘:“不论是他的死路,还是他的生路,都只会是他自己选择,自己定的。”
字句清晰,落地有声,饱含令人神魂震动,逼迫无奈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
姜禧怔怔地站在原地,风吹草动呜呜地响着。
“那他的遗体,”姜禧猛地哆嗦了一下,脸比前一刻更白了,白得不似活人,“你能去见见他吗。”
“我不想见。”陈雾把水杯揣进风衣口袋里,手也放进去,他毫不犹豫,很果断地拒绝了。
“陈雾,你可怜可怜他吧,他还在殡仪馆。”姜禧在陈雾面前低声下气,但她依然没有哭,她一双干涩的眼睛睁得极大,显得怪异,“你去接他回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他为了你来接他的时候不被吓到做噩梦,身体的外表都没有伤痕,就像是睡着了,一点都不恐怖的。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想你着你这个哥哥,替你考虑为你着想。”姜禧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陈雾看着姜禧。
那是和当初高考后不久,她出国前跑来他的出租屋见他,满怀憧憬的说要跟季明川开始新的生活时,他看过去的眼神一模一样。
当时陈雾告诉姜禧,“他不爱我,也可以在冬天把我的脚放到他怀里给我捂一晚上,饿着肚子为我挑小鱼刺。”
姜禧一口咬定那是炫耀。
并说是季明川那么做,只是欠了他。
而后扔下支票,不欠了,两清了,各走各的。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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