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寻离得远,视力也不好,他只看到陆隽霆身上有高门大家经年累月维持出来的体面与客气,饶是他知道这样的人绝不会是简单角色,但就是这点不屑于纠缠计较,不会让人下不来台的教养,让他可以为自己鼓起点勇气。
闲话讲得差不多,估摸着接下来赵行就要开始提词敬酒,切入正题,魏寻瞅准机会起身,示意服务员退后,自己亲自取了冰桶里的红酒,一丝不苟地用毛巾擦拭瓶身后垫住瓶口,绕到陆隽霆身边,正手持酒站在右后方,文质彬彬地斟酒,收口时微微转动,最后一滴干净利落地落在陆隽霆杯中。
他微微躬身,在离陆隽霆不算远的地方停住,然后隐隐闻到海洋的气息卷杂着一点酒味,离得太近了,突然闯进鼻腔的高级信息素,哪怕只有一缕,也让魏寻觉得高压和禁锢,他又向后退了一步。
用陆隽霆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道,“陆总,菜还算可口?”
陆隽霆侧目,这是今晚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后,他第一次正眼瞧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魏经理。
他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弓起背部抬臂倒酒的时候,被腰带束紧的侧腰,虽然窄窄一把,但衬衫布料紧裹下是有些肉的,看起来韧且软。从脖颈儿到手腕儿,都是泛着光的雪白色。
如果不是陆隽霆对信息素很敏锐,他很难认为这是一个alpha。
“费心了,魏经理。”
听见陆隽霆这不辨情绪的一句,魏寻还是隐隐觉得紧张,但能被陆隽霆记得他姓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魏寻见好就收,按顺时针顺序挪到了行长身边,看起来是个自降身价的活,却是和陆隽霆发生一对一发生正面交流的好机会。
陆隽霆尝了口酒,温度口感刚好,不用看标签,他就知道这是06年左右的罗曼尼康帝,限量酒,A城目前唯一在流通的应当就是前几天才从陆家港口过海关的这一批。
能搞到一瓶,想必是下了些功夫。原来这个魏经理除了溜须拍马,也会点别的。
赵志坚搁下酒杯,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道,“听说大渔湾的港口马上要扩建?”
“赵行消息灵通。”陆隽霆说。
赵志坚露出个哪里哪里的笑容,“这可是咱们A城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我们银行也是想尽量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陆隽霆但笑不语。
赵志坚接着道,“陈家和陆家是合作百年的世交,我们也都知道,但时代不同了陆总,我们能在A城从陈家手里硬生生做到今天,自然有我们的优势,想必陆总也是在商言商的人。”
A城如今有三大家族企业,主营海陆运输的陆家,主营金融的陈家,还有主营餐饮娱乐的姜家,百年前,A城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却被这几家人陆续发现了矿产资源,数十年的开采,不仅这三家赚的盆满钵满,A城也彻底腾飞崛起。
可惜矿产不多,很快就资源枯竭,好在这几家的当家人都是头脑清楚的人,靠着挖矿积累的原始资金,迅速向其他产业转型。三家当家的约好,世代守望相助,产业划分清楚绝不内斗,此后数十年,A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商业资源都被垄断在这三家。
家族越发庞大,子女从小便相熟,来往密切,几十年里甚至还结了几桩姻亲。
魏寻所在的是国资银行,近二十年才开拓了A城,初进A城时与陈家缠斗不休,直到近几年才算是站稳脚跟。但陆家情况特殊,若能啃下这一块,别说魏寻,连赵志坚说不好都能再升上一升。
一口吃不了胖子,万事讲究契机,跨境电商这块新业务就是最好的机会。
赵志坚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总算等到他说完,陆隽霆咔嚓一声收了手里正把玩的打火机,他勾着唇角说“如果不是期待贵行背靠国资,政策上更灵活,今天我也不会坐在这。”
然后他抬抬手打断了喜形于色的赵志坚要说出口的感叹,语气审慎,“但贵行的方案我看过,很可惜,并未发现创新优势。”
魏寻坐不住了,那方案就是他自己生的孩子,有人说不好,他至少得问清楚哪里不好。
这话在魏寻耳朵里是不满,但在赵志坚耳朵里却依然是希望,这代表陆隽霆确实没把祖辈们的约定放在眼里,这小子能把自己老爹搞下台,又怎么可能在乎老祖宗,面上也更沉得住气了些。
“陆总看问题一针见血,您放心,政策上我们肯定尽力争取”然后他志得意满地看向魏寻,像是这一单终于在他出手后搞定了似的,“小魏回去抓紧以最高优先级全力落实。”
又出现了,最高优先级,全力落实,我落实个鬼,全方案十万多字,涉及模块十多个,自查就等于大海捞针,还特么有可能捞个错的。
魏寻心里已经很抓狂了,但毕竟熬了这么多年,脸上波澜无惊,爽快答道,“好的赵行。”
对面的支行长忽然瞅准机会发问,“跨境电商是很吃现金流的业务,我们恰好对速动比不同的企业目前有一些新政策,可以很好结合。”
方助在一旁追问,“具体是指哪些?”
魏寻立刻截断了话茬,“上一版方案里我已经把这块考虑进来了,具体来说就是……”
因为方案一直是刘总跟的,方助不清楚很正常。陆隽霆抱臂观望着这几个人你来我往。
今天完全如他所料,对方从头到尾只派一个小客户经理,大概率是考虑陆陈两家的关系,觉得没戏。
陆隽霆来,是告诉他们有机会。
陆隽霆兴致很淡表达不满,是告诉他们,虽然有机会,但如果见不到更大的诚意,一切免谈。
陆隽霆心生离意,刨除商业目的,今天整晚无聊透顶味同嚼蜡。
但偏偏这个时候,魏寻和他们的支行长开始僵持,来来回回地暗藏机锋,这场博弈始自饭局开端。
魏寻几次过于活跃地附和,和太过直白地恭维希望能获得陆隽霆的注意,引得支行长忍无可忍,开口呛了两句正试图用今晚稀有食材装逼的魏寻。
这点乐趣虽然不够看,但在这无聊的时刻聊胜于无,陆隽霆像个观众,嘴角噙着点嘲讽的笑意。
几个来回魏寻都在防守,有机会能攻回去的时候却显得犹豫而语焉不详,绕开了要害,所以几乎处于下风。
陆隽霆不喜欢谄媚的人,更不喜欢又窝囊又谄媚的人。
他轻咳一声,就在魏寻争辩过去方案如何,但刘总一言不发没人给他证实的时候,陆隽霆突然宣布,“后面这个项目方助跟。”
魏寻望着一晚上都存在感稀薄的刘总,显然这是早就定好的事,他茫然地望向陆隽霆,有一秒目光相接,他觉得那里深不见底非常可怕。
常规室温空调下的喝过酒本应浑身燥热的7月夜晚,魏寻被从头到脚破了一盆冰水快要冻住。
然后赵志坚顺势宣布,“那我们这边支行和小魏一起负责吧,更全面。”
一月辛苦,转眼落得个这么不尴不尬的重启。
魏寻闷闷地答了。
陆隽霆眸中古井无波地观察了片刻魏寻脸上缤纷的表情变化,也就片刻,多一秒都没停留,周言心来电话了,他望了眼屏幕,起身出了外间。
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个无人的地方。
“喂。”陆隽霆声音很低。
“你爸醒了。”
“嗯。”
那边叹了口气,“他让你周末滚回家。”
“知道了。”
挂了电话,陆隽霆去露台抽了支烟,这支烟很久,他望着遥远的夜海,感觉一切生命都似乎能被轻易吞噬。前阵子忙得太凶,现下只剩无尽的乏味。
他狠狠碾灭了烟头,去附近的卫生间洗手,推门前听见了两声耳熟的嗓音。
陆隽霆出来之后,大家心照不宣地进入休息时间,包间内的卫生间让给了刘总和方助,魏寻稍稍振作了些,出来结账,又在卫生间遇上了副行长。
“看见了吗?“副行长秦遇扫了眼隔间,确认没人之后神秘兮兮地问魏寻。
“怎么了?”
”你没看见啊“他欲盖弥彰地压了声音,但其实音量不低,“隔壁唐议员家宴,他儿子带了个alpha回来要结婚,打翻天了快,失手把烟灰缸砸服务员头上叫救护车了。”秦遇低声八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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