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建强坐在轮椅上,老年发福体格壮实,气色好到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人,他面前是张古色古香的茶台,正自斟自饮。
周言心在他身侧布着茶道,见状便安静离开,早些年发生的事情给她留下了病根,到现在依然有些跛脚,她步速很慢,路过陆隽霆的时候,很不放心地轻声嘱咐,“你们好好说。”
大门又被关上,室内仅剩父子二人,这是那次把陆建强气到昏迷的董事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陆建强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陆隽霆也从来没陪他喝过茶,此刻单手插兜,背靠着陆建强斜对面的立柱,放弃了虚伪的嘘寒问暖,理直气壮地站着。
“看到我这个老东西没死,是不是很可惜。”已近花甲之年的陆建强声音老迈但苍劲,不怒自威。
陆隽霆无奈地勾起唇角,说“没有。”
陆建强气哼哼地,“老子身体硬朗的很。”
“自然。您长命百岁。”陆隽霆面无表情的样子,让这句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陆建强见他这副死样子,本来这么多天已经渐渐压下去的怒气,又开始往上窜,抬起眼皮,盯着他,“有你这么个恩将仇报的狼崽子,我长命不了。”
“早知今日,我他妈就该让你和你那个妈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饿死。”陆建强骂完这句,感觉心情舒畅了一些。
一直没作声的陆隽霆忽然发出一声清晰明显的讥笑声。
“你笑什么。”
陆隽霆挪开眼神不看他,留下他唇角扬起的刺眼的弧度,“没什么。”
“混账。”陆建强一巴掌很雄浑地拍在了台面上。
一个茶碗被砸了过来,陆隽霆歪了下头,它就砸在立柱上,在脚边粉身碎骨。
暴响之后,屋内又刹那寂静,陆隽霆揉了揉眉心,他本来就只是打算来挨两句骂得了,自己勉力维持的那点耐心快要消耗殆尽。
“您不会想听的。”陆隽霆说。
“老子特么说的都是事实,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
陆隽霆,“这么说,是您大发慈悲让我回陆家的?”
陆建强说,“儿子,就算特么是条白眼狼,也该记得,是谁喂大的自己。”
陆隽霆又扬起一抹在陆建强眼里很嚣张很欠揍的笑,“我看是您不记得了,陆隽峰死了以后,您没有别的选择,我们顶多是合作。”
陆建强瞪大了眼睛,怒不可遏地破口大骂,“无兄无父的王八羔子。”
“噢补充一句,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今天把您拉下马的,就是陆建韬了,我已很好地履行作为你陆建强儿子的义务。”
陆建强喘了几口粗气,也没匀出力气骂人,眼神很用力地瞪着陆隽霆,不,不是儿子,更像是冤家,宿敌,讨债鬼,天生克他的,这招谈判桌上把对方从优势高地上拉下来的手段,还特么是他亲手教的。
他很重地靠回椅背,很久没说话,脸都变得沧桑起来,再开口带了点苦笑,“陆总”
他又喃了一遍,“陆总“,像要把这几个字咂碎。
”陆总现在真是风头无两了。”他的目光忽然被拉远了些,然后说,“没有我,哪有特么陆鸣集团的今天,是我从三百人做到三万人的。”
他不知道在说给谁听,“陆家的族谱里老子是特么最辉煌的一页。”
“但陆家该翻页了。”陆隽霆说。
陆隽霆自认把陆建强从父亲的位置剥离的很干净,所以在面对他是老板,是老师,是对手的时候,他心如死水,波澜不惊,一如此刻。
陆建强长久地望着他,然后挪开目光,他像是骂累了去了力气,声音低了很多,“放你他妈的西洋屁,老子才一直是那个把航母拉回轨道的人。”
“您v娱演应该都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不需要我再汇报一遍了。”
都是扎在陆建强心上的尖刀,股票大涨,人心倒戈。陆隽霆看起来没费什么力,就收割了他的老部下。
“父亲,我们走到今天,您应该付主要责任。”
“如果不是您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始终不同意我拓宽疆界,您本可以晚点退休。”
陆隽霆无情宣判。
陆建强很惋惜地摇头,他不想听那些废话,他感慨,“没想到栽在你这个小兔崽子手里。”
“我不过跟您有样学样,用了陆家的儿子天生就会的手段罢了。”
陆隽霆目光平直,语气真诚,“我能有今天,您可以与有荣焉。”
陆建强忽然大笑不止,他有多久没仔细看过这个儿子了,他什么时候生出的唯我独尊的眉眼和神情,在暗中积蓄力量静静等待弑君弑父的机会。
陆建强想他这辈子的功德簿还要再加上一笔,这个儿子老子养成了,老子是特么卓越的教育家,培养了一个能杀伐决断的帝王。
推开书房这扇门,他们又是陆家最父慈子孝的典范,陆隽霆和陆建强闹成什么样子,这是外界最关心的事情,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呦,大哥来了。”随着陆建韬的高声一呼,众人目光齐齐望向坐在轮椅上缓步的陆建强,和他身后稳稳推着他的陆隽霆。
这是除周言心之外其他人在那跌宕起伏的一天后,首次见到陆建强。
见人齐了,周言心如今像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一样,开始招呼众人落座,吩咐佣人上菜。
哪怕她仅仅是有陆建强的永久标记,却没有一张具有法律意义的结婚证。
陆建强坐主位,左右两侧分别是周言心和陆隽霆,陆建强的妹妹妹夫陆芸和姜广章坐在陆隽霆一侧,对面是陆建韬和桌尾不声不响的陆苒曦。
“看大哥红光满面我也就放心了,不然阿霆可要寝食难安了。”陆建韬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没人知道他是陆老太爷从哪处来的老来得子,两三岁不到就接回陆家养着,要说陆老太爷最喜欢哪个孩子,同父异母的三兄妹里顶数陆建韬,甚至对偏心毫不遮掩。
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当年逼的陆建强抢班夺权。
陆建韬生了一双桃花眼,笑嘻嘻地看起来风流多情,不笑的时候眸中精光暗闪,城府极深。
收到陆隽霆警告地目光犀利地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慌不乱,无辜地眨眨眼,不过开个玩笑。
“不怪他,是我前些日子贪杯,血压不稳。”陆建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浑厚笃定。
“之前没来得及说,趁今天,一起宣布了吧,我早有退休的打算,后面陆家就辛苦隽霆了。”陆建强神色淡淡地说。
在座没人接话,陆建韬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指鹿为马,老把戏了。
“建韬”陆建强目光平直望过来,“你也不可偷懒,隽霆年轻,你要帮他。”
到底是亲儿子。
“那是当然。”陆建韬从善如流,笑着答道。
在人前,陆隽霆却一向和陆建强有默契,此刻他遥遥举杯,“祝父亲身体安康。”
众人跟着举杯,附和。
陆隽霆又单独喝了一杯,并不是在这一刻,而是从很久之前,陆隽霆便有了不容置喙的威严,他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众人后说,“有劳各位了。”
无一不应,甚至包括陆建强。
正式开席,作为家宴里长辈,陆建强依然握有很大的话语权,他看向没什么威胁的陆芸和姜广章,像普通长辈家常般问道,“怎么不见烨平?”
姜广章堆着笑脸,“这孩子看大哥身体无碍了,才走的,其实上上周就该回去了,开学了,女朋友催他。”
周言心转头看向他们夫妇,看不出岁月的美人脸,尖尖的瓜子下巴此刻探出一点来,“烨平都有女朋友了,是哪家的姑娘啊。”
陆芸在桌子底下踹了姜广章一脚,但也没拦住他的嘴快,话已经说了出去,“C市柳家的小女儿。”
陆芸转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剜了姜广章一眼,姜广章还一脸茫然。
周言心笑得看不出破绽,说,“我记得是个omega吧,真好真好。”又很温婉地望向陆隽霆,“我们隽霆也要抓紧了,不然弟弟要在前头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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