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104)
云琅平了平气,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连日阴沉,已两天没能看见月亮。
昨夜云间遮蔽,忽然有了月晕,月晕则有大风。风自北面来,今日大抵要有场暴雪。
“备车,车里多放些厚裘皮,放几个暖炉。”
云琅收回视线:“虔国公住在哪儿,还是京郊那处庄子吗?”
老主簿已知终归拦不住,挣扎片刻,不再说话,点了下头。
“车走得慢,我先骑马过去。”
云琅去摸碧水丹,攥到玉瓶,在掌心停了停,却又放了回去:“梁太医留的方子,照着给我熬一碗药,我喝了再走。”
老主簿低声应了是,正要跑去忙活,又被云琅叫住。
“府里还有多少萧朔攒给我的酒?挑最好的,一块儿装在车里带过去。”
云琅道:“再给我来条绳子。”
云琅被麻绳绑多了,想了想滋味,终归没狠下心:“有天蚕丝没有?若是不够,软和些的布料也行,只是要长些,能连成两三米最好。”
天蚕丝珍贵,寻常勋贵能得一匹已极不易,又岂会有裁了做成布条的。老主簿不知云琅要拿来干什么,尽力想了想:“绸子行吗?太长的也实在没有,要几条接起来……”
云琅点了下头:“有劳您了。”
老主簿忙摇了摇头:“府上的酒都带吗?大抵有几百坛了,都是小坛子的,有丰乐楼的眉寿,忻乐楼的仙醪,还有方宅园子正店的琼酥,中山园子的千日春……”
云琅静了片刻,压了压胸口的念头,低声道:“挑好的,带上……十坛罢。”
云琅按按额头:“熏羊腿就不带了,是萧小王爷的,不给别人吃。”
老主簿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下去忙活准备了。
云琅在屋里坐了一刻,去老主簿带来的那个箱子里翻了翻,拿出据说是要给自己的木制战车,细看了看。
这些年萧朔当真长进,雕得已不比景王差多少,战车不止轱辘能动,几扇精致的小门都能打开,上面还特意留了插战旗的地方。
云琅拨弄了几次,将小战车也放在那锦盒里仔细收好,没再放回几寸见方的“密室”,端端正正摆在了萧朔榻前的书架上。
又将那只颇具神韵的木头兔子捡出来,细细擦拭干净了,揣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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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军布阵,看天气是最基础的本事。云琅带了亲兵赶去京郊庄子,走到一半,已飘起了雪。
“少将军,这雪只怕不小。”刀疤顶着风追上来,“咱们——”
云琅紧了紧披风,再度催马:“快些,雪下透前赶过去。”
刀疤稍一犹豫,还是没再说话,应了声是。
云琅已有几年不曾这般跑马,刀疤原本还不很放心,见他在马上仍与过往全无不同,才稍放了些心,调转马头回去传令。
云琅伏低了些,避开愈冷冽的风头,扯着缰绳,抄进了草木茂盛的小路。
京郊不像京城那般繁华,林子里虽难走些,却能避风避雪,又是条难得的近路。
原本该近半日路程的猎庄外,不过一个时辰,已多了一队马蹄印。
“记得扫尾,抹去痕迹。”
云琅辨了辨方向:“府上的庄子也在附近,向东见的第一个,你们先过去避避雪,喝碗热姜汤。”
刀疤应了声,吩咐下去:“少将军,你呢?”
云琅四下里扫了一眼,随手扔了缰绳,偏腿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雪下了个把时辰,目力所及已一片银白。刀疤不曾留神看,竟几乎没看见庄门口立了个人,一时愕然。
云琅走过去,将萧朔一把硬扯了过来。
萧朔被他拽得晃了下,睁开眼睛,蹙了蹙眉:“你来干什么?”
“你说呢。”云琅被他气乐了,胡乱拍了萧小王爷身上积的雪,“你在这儿站了几天了?”
“你给我派了那么多事,我还能站几日?”
萧朔淡淡道:“今日才来的,前两天去拜访了几个父王旧部,并非故意躲着你不肯见。”
云琅还不曾盘问他,先被堵严实了话头,没了脾气:“罢了……此事回头再审你。”
雪实在太大,萧朔身上冻得冰凉。云琅越摸越皱眉,忍不住抬手要解披风,被萧朔抬手按住。
“死心眼。”云琅皱紧了眉,忍不住训他,“老国公不给你开门,你就不会翻墙?就在门外站着?”
“……”萧朔看着他:“云少将军,我们现在是在谋划朝局。”
云琅自然知道现在是在谋划朝局:“废话,我知道——”
“我来见虔国公,是希望在朝堂上能有坚实助力。”
萧朔:“此事要细加商议,反复揣摩。你要我骑在墙头上,拜托他在大朝时助我一臂之力,再上谏言,不向戎狄割地求和?到时候史书怎么写,骑墙之盟么?”
云琅张了张嘴,咳嗽一声:“……”
“无非卖一卖惨,效仿古人府门立雪,叫外祖父于心不忍罢了。”
萧朔站到现在,好不容易被雪埋得有了些效果,就让云琅拍了个干净:“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云琅看着萧朔,有些心虚:“雪还够,我再给你埋上?”
萧朔阖了下眼:“……不必了。”
他算了时辰,虔国公每年此时都回去祭典女儿,再过一刻就要出门。
看见他在雪地里站着也就罢了,再不愿见他,至多无非是训斥几句,将他强行轰走。
若是开了门,正看见云小侯爷在门口拿雪埋他,三个人少说也要打出去一条半的命。
此事再如何处置,也要翻扯出往日旧怨。萧朔本不想叫云琅掺和进来,却不想老主簿竟还是没能将人瞒住。
风雪愈寒,萧朔眸底暗了暗,将云琅向避风些的地方拉了拉,侧身替他挡了挡风。
云琅陪他站了一会儿,也有些发愁:“我若在门口跪着,能把门跪开吗?”
“能。”萧朔扫了他一眼,“你若跪了一刻,仍没有人开门,我便会再忍不住,过去将你扯起来。”
云琅凝神听了半天,愣了愣:“可门还是没开啊。”
“你我扭打时,只要有一个人站不稳,便能不小心撞开这扇门。”萧朔道,“滚进去时,记得伸出一只脚,把门卡住,放另一个人进来。”
“……”
云琅总觉得萧小王爷这些年嘴上功夫见长,面无表情打消了念头,捧了一捧雪攥实,砸在了萧小王爷的脸上。
萧朔从容抹了把脸:“府上的庄子也在附近,向东见的第一个,你——”
“先过去避避雪,喝碗热姜汤。”
云琅泄了气,蹲在他身边:“我不去。”
萧朔压了压脾气,半跪下来,替云小侯爷系严实了披风:“你在这里有什么用?若是外祖父不愿见你,你在此处,反而给我添乱。”
“我怕外祖父揍你。”云琅不情不愿,低了头,嘟嘟囔囔的,“外祖父要揍你,你定然不躲,我只好扑上来,抱着你给你挡……”
萧朔静了片刻,摸了摸他的发顶:“羔羊跪乳,乌鸦反哺。”
“……”云琅几乎怀疑自己没听清楚:“什么玩意儿?”
“我替你挡了那么多次,终于教会了你这个。”
萧朔道:“可此事你的确挡不得。”
萧朔格外仔细,将云琅脑袋上顶着的积雪尽数拂净了,收回手:“外祖父要教训的是我,恼的也是我。你没有做错事,不该挨罚。”
“管他该不该,你不知道马上将军原本的力气,若是不留手——”
云琅看他一眼,重重叹了口气,又攥了个小雪球砸在门上:“还有个办法,你听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