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22)
庞甘缓声道:“这之中铺了多少血债人命,结了多少解不开的死仇,大人心中该清楚。”
枢密使哑了嗓子:“下官无能……”
庞甘盯住他,阴沉道:“费这许多力气,为的是什么?”
枢密使叫他诘问,如坐针毡,脸色越发苍白下来。
庞甘上次提及琰王旧账,便在皇上处碰了一鼻子灰,此时不敢再翻扯过往,只盯牢了枢密使:“自古朝堂之上权利交替,兵力当为第一位。全靠皇上当初深谋远略,险中求胜夺来了军权,我等今日才能坐在此处,可大人办的好差事,如今连禁军的虎符都叫旁人抢了!”
“今日这些谏言上书,口口声声说是夺边城、复国土。可若要打北疆的仗,靠谁来打?是要靠寥寥金吾卫,还是要靠护驾的暗兵?”
庞甘寒声:“是不是要等到连朔方军也彻底落到琰王手里,大人还是来御前叩首,说一声下官无能!?”
枢密使失魂落魄,应声扑跪在地上,重重叩首,再不敢出声。
“罢了,并非朕要罚你。”
皇上看到此处,终于稍坐正些,淡淡出声:“太师所说,虽激切些,却大体不差。”
皇上看他一阵,轻叹道:“枢密院权力恩宠,朕自问给到了极处。你这些年四处钻营、排除异己,朕看在眼里,也不曾多过问……就只有一项,指望你替朕看住禁军。”
枢密使磕得额头通红,畏惧得止不住打颤。
“禁宫一战,失了先手,朕也有过失。”
皇上将奏折随手拨开:“如今朝野群情鼎沸,也不是朕一个人说这场仗不打了,便真能作罢不打的,”
“陛下!”庞甘急道,“群情鼎沸,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昔日端王旧部,多少是顺风倒的墙头草?无非如今看萧朔那竖子得势,又趁机鼓噪罢了!何不——”
皇上扫了他一眼:“何不什么,再派你的刺客去琰王府送命?”
庞甘一滞,将话咽回去,脸上隐约涨红。
“朕当初的确以云琅为饵,逼出了他的王府大印,也引着他写了一封手书。”
皇上眼底透出冷色:“那时朕也一时大意,叫他愚弄……竟当真以为他是恨透了云琅,为手刃仇敌,不惜铤而走险。”
狱中劫囚换囚,固然是掉脑袋的大罪,可偏偏萧朔要偷的是云琅。
此前一战,云琅整合禁军残兵、金水门下扭转战局,阵前诛杀西夏国主,已出尽了风头。
如今汴梁百姓交口称颂,人人念的都是昔日的灿白流云旗。云琅非罪反功,若此时以换囚的罪过拿捏萧朔,只怕等来的不是论罪处置,是请赦琰王无罪的万民书。
“狼子野心,只怪朕当初心软。”
皇上闭了闭眼,压下冰冷杀意:“他煞费苦心走到今日,又暗中操纵朝堂民情,引成鼎沸之势,想来于朔方军也已势在必得。”
皇上看向庞甘:“朕叫你提的参军人选,你可定准了?”
“是。”庞甘忙起身,“老臣的侄子亲自去,陛下放心,他清楚该怎么办。”
“虽说如今琰王看似成势,归根结底无非是趁我们与襄阳对峙,趁火打劫罢了。烈火烹油,难以长久。”
庞甘低声:“既然拦不住……便叫他去打,也有办法。”
“北疆情形难测,当初朔方连年苦战,也不曾将燕云十三城收复,打了败仗又有什么奇怪?纵然出了什么意外,也是他年少狂妄不知死活,中了西夏人的圈套。”
“并行不悖,再下一层保险。明路设法引他二人落入陷阱毙命沙场,暗地里寻他们错处,若能构陷成通敌,自然更好不过。”
庞甘阴恻恻道:“纵然他二人当真命大,活着回来,国中百姓也会知道,当初那一场仗是他们与西夏人勾结,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引来外敌入京……”
“老太师当真思虑周全!”
枢密使听出转机,喜出望外,也顾不上庞甘此前攻讦:“如此一来,何须再忌惮那两个短命小儿?当初的罪证便也能用得上了!”
禁军落入他人之手,枢密使自知无用,原本已吓得魂飞魄散,只等免官去职。此时见了转机,如何还等得住:“既如此,下官这便去调兵排布,尽快允他出征!”
枢密使趴在地上,在皇上眼中寻了默许,磕了个头,滚爬起身:“军中事有劳老太师,朝中下官定然盘妥。有与他勾结,沆瀣一气的,不妨也一并扔去北疆战场……”
他兴冲冲边说边走,走到殿门前,将门拉开,忽然怔住。
殿外刀枪林立,金吾卫不见踪影,右将军常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窗前月色里,靠了个眼熟的人影。
枢密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面的话尽数堵回了嗓子眼里,浑身都开始筛糠一样打起了颤。
皇上听见异样动静,蹙了眉:“出了何事?”
庞甘看过去,不及开口,已先看清了殿外情形。
他不及枢密使慌乱,脸色却也忽然苍白,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
皇上手中已不剩半个得用的人,见这两人反应,愈发不耐烦,起身便要亲自查看。
不等他走出文德殿,萧朔已叫亲兵拖开了软成一滩的枢密使,不解兵器,进了大殿。
皇上眼中闪过惊愕,却只一瞬,便叫冷意尽数压下。
这些年与襄王相争,宫中并非不曾积攒暗力。
此前一战,抵御叛军的是禁军,暗兵营虽有折损,却毕竟并非迎战主力,实力尚存大半。各路州府的驻军,也都在向京中调遣,要不了几日便能入京勤王护驾。
萧朔若沉不住气,今日便要发兵逼宫,便是亲手将护驾有功的重臣变成了叛逆。
连去一趟北疆设法迂回都不用,只凭今日刺驾之罪,就能与当初罪证并行,彻底敲死。
……自绝生路。
皇上看着殿外黑压压的禁军,眼底透出隐隐厉色,看着萧朔,慢慢道:“几时来的?”
“参见皇上。”
萧朔甲胄在身,不便全礼,抬手一躬:“太师说我不知死活时来的。”
萧朔直起身,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庞甘:“见皇上与几位大人议事,臣不便打扰,在殿外等了等。”
庞甘一言不发立在一旁,脸色愈白一层,额头渗出些冷汗。
皇上目光阴沉,看了萧朔半晌,终于再不作势:“你意欲何为?”
萧朔抬眸:“什么?”
“时至今日,不必再跟朕装傻。”
皇上沉声:“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不妨直说。”
萧朔:“皇上不知道?”
“荒唐!”
皇上再压不住怒意,厉声呵斥:“你深夜携兵闯宫,打伤金吾卫,做出此等不君不臣之事,还来问朕知不知道?!”
皇上上前一步,寒声道:“来人——”
“臣不敢。”萧朔道,“金吾卫也并非是臣打伤的,臣来时,殿外已是这般情形。”
皇上眼角一跳:“你说什么?!”
“臣今夜巡城,发觉刺客踪迹,一路追踪,竟察觉刺客是往宫中来的。”
萧朔道:“臣心忧皇上安危,不及请命,带禁军来此护驾。到了殿外,正碰见暗卫与刺客厮杀,金吾卫叫人击昏,尽数倒在了地上。”
萧朔俯身:“臣心想保护皇上要紧,便由暗卫驱赶刺客,将禁军围在了文德殿外。”
“信口雌黄!”庞甘咬牙,“若真有刺客,为何殿内没听见半点动静——”
皇上忽然想透,厉声呵斥:“住嘴!”
庞甘打了个激灵,堪堪闭上嘴。
皇上疾步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子,看着殿外沉默伫立的浩荡禁军。
更远的地方,有极缥缈的厮杀与兵戈声,却因为被禁军拦得太远,叫窗子一隔,竟半分也无从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