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84)
云琅此次出征前,又从小王爷手里磨来三剂备用。今日用了一剂,除了身上乏得透骨,竟已全不像当初那般药力过后血气翻涌、呕血昏厥了。
萧朔凝他半晌,见云琅虽然容色淡白倦怠,却眸色清朗、神光不散,终于稍稍安心,眼底也露出些松缓笑意。
“这就高兴了?”
云琅端详他神色,忍不住笑道:“原来这般好哄,日后我若惹了你不高兴,就蹲你面前吨吨吨吨喝参汤。”
“你如今根基亏空已补全八、九成,不需再特意进补。”
萧朔道:“日日灌参汤,留神补过了头。”
云琅奇道:“进补还能补过头?”
萧朔揽着他,衡量了下若给云少将军讲解草药医理、其中的繁琐枯燥能叫少将军烦到什么地步,将话咽回去,摸了摸云琅发顶:“往后你入口的东西,记得来问我一声。”
云琅向来乐得如此,当即点头,痛痛快快应承下来,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萧朔知他疲乏,护在云琅颈后,慢慢替他松解:“歇一歇。”
云琅叫颈后暖融护得舒服,朝他笑笑,摇摇头,视线落回忙碌的伤医手上。
伤口细致拭净血迹,布巾沾了清水,碾去战场沾染的尘土。
伤医敷好了药,拿着绷布,对着萧朔一身零零碎碎的轻伤,竟有些无从下手:“将军……”
“不用包扎了,晾一晾。”
云琅道:“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伤医忙行了个礼:“是。”
云琅动了动手臂,想要替萧朔将剩下半边铠甲也卸下来,歇了这一刻攒出的力气却只够抬到一半,便只剩骨子里不从心的分明乏力。
云琅横横心,将错就错,顺势往下一摸。
萧朔:“……”
伤医低了头,闭上耳朵鼻观口口观心,没看见被轻薄了的黑衣将军将那只手握稳,从衣襟里捉出来。
云琅回了故土,很是放得开,理直气壮咳了咳:“该上药就上药,攥着我不放干什么?”
“头次侍寝,有些生疏。”
萧朔握着云琅的手,将冰凉手指拢在掌心:“临时抱佛脚,现学一学。”
云琅叫他反将一军,愕然抬头,耳后热意压不住地腾上来。
“这一式很好。”
萧朔道:“学会了。”
云琅这些天苦读正版话本,有胆子撩人,却还受不住这般反过来调戏,红通通张口结舌:“学它干什么——”
“学以致用。”
萧朔心平气和:“少将军还可再教几招。”
云琅:“……”
萧朔抬手,稳稳当当揽住热乎乎化了的云将军,妥帖放在榻上,覆好暖和薄衾。
云琅陷在厚实的绒裘里,疲乏倦意再压不住,困意没顶地涌上来,努力掀起眼皮。
“外面有韩将军值守,今夜安稳。”
萧朔俯身,单臂拢了他,安抚地一揉云琅发顶:“我处理好伤口,便与你一同歇息。若不放心,便等一等我。”
云琅聚拢起视线,在萧朔臂间仰起脸,朝他一笑。
云琅眉眼通透朗彻,这样褪去了将军英武凌厉,乖乖躺在榻上休养,便又与少年模样一般无二。
萧朔瞳底一暖,掌心再度慢慢揉了几下,等云琅舒舒服服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才将人仔细裹严实,回去由伤医处理了剩下的几处伤势。
外伤虽不严重,细碎牵扯,加之战场耗竭,却难免有发热之虞。
伤医替萧朔熬了药,等萧朔喝下去,又犹豫着看向云琅:“这位将军也……”
萧朔接过药碗:“我稍后让他喝。”
“好好。”
伤医松了口气,看向云琅,又多嘱咐道:“将军服的是虎狼之药,卧床静养时,还需活泛经脉血气……不然醒了难免四肢厥冷、乏力酸麻,虽不要紧,却终归不好受。”
萧朔其实清楚,迎上伤医关切神色,仍点了下头:“有劳。”
伤医连道不敢,又深深一揖及地。
他们都是云州城内的医馆大夫,并不在朔方军籍。城内紧急应召,哪怕知道来了这战场营盘便多一分凶险,也仍壮着胆子来了。
是哪些人在守着故土、镇着边疆,云州人远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凡我等能帮上的,定然尽力。”
伤医略一迟疑,还是低声道:“边疆苦寒,药材虽然比不上京城,却也有能用的……将军若有所需,也只管张口,我等几家医馆凑一凑,好歹能凑出来。”
萧朔颔首,道了声谢:“自京城来时已带了些,尚不曾用完,有劳诸位费心。”
“京城的药自然好。”
伤医道:“只是……有些边境才有的药材,也有边境的好处。”
萧朔见他欲言又止,有些莫名,蹙了下眉。
“天道伦常,医者之道。”
伤医埋首:“将军若有需要,万万不必为难避讳,只管开口。”
萧朔蹙眉:“要什么?”
伤医抬眼示意云琅,见萧朔仍不解,只得豁出去:“肝胆相照、知交以命,本就是人间至情至性,最不该受伦常束缚。只是……”
伤医横了横心,悄声苦心劝道:“……此事本不该外人置喙。只是将军来侍寝,只会那一招,岂不是太过敷衍榻上那位将军?”
萧朔:“……”
“少年时贴心热肺,况且如今情形不容纵情,倒也不觉得什么。”
伤医本不该劝这些,只是见这两人太难得,实在想帮一帮,医者仁心:“天长日久,难免一方觉得委屈怅然……”
萧朔:“…
…”
云琅躺在榻上半睡不睡,早听出端倪,死死绷着不笑,到底压不住,颤着咳了几声。
萧朔听云少将军那几声咳嗽,已分明听出了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一阵头疼,深吸口气:“我——”
云琅眼看他要解释,深吸口气,十足怅然委屈地一叹。
伤医骇然:“这岂不是梦里都觉得委屈了?!”
萧朔:“……”
拿小弹弓弹云少将军报仇这种事,终归不能做在外人眼前。
萧朔阖了下眼,压下头疼:“云州城医馆,兼卖话本画册?”
伤医愣了愣,忙摇头:“这个倒没有。”
萧朔:“兼卖风月杂曲?”
伤医摇头:“也没有……”
“既然都不曾有。”
萧朔蹙眉:“有些什么?”
伤医深吸口气,壮了壮胆子,低声道:“虽不曾有这些,但有一样是京城没有的。是样药材,只长在这戈壁草场,极为珍贵难得……”
萧朔:“去买一斤,按市价双倍付账,回来熬制。”
“不敢!”伤医吓了一跳,“将军舍命就我们,我们来要钱?!此事万万不可,还请——”
“一桩归一桩。”
萧朔道:“昔日朔方军有军令,民不必劳军,不必犒战,若有交易买卖,该走市价公账。”
伤医绝非为了卖药,急将银子推回去:“不要!这银子拿了,如何还睡得着觉?不要不要!”
“本就该按规矩。”
景谏在一旁缓声劝道:“今日我们不花银子得了药,明日就有人不花银子看上别的东西,后头就有人因为打仗辛苦,看上好人家的闺女,到时该怎么办?”
伤医从不曾想过这个,愣了愣,立在原地。
“纵然一开始为的不是这个,只是一片好心,可长此以往,说不定慢慢就会变了味道。”
景谏道:“索性不如一开始就定准了规矩,反倒清楚利索,您说是不是?”
伤医迟疑道:“可纵然要买,也不必买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