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318)
叫小将军风风火火扯着去京郊跑马的端王世子,书卷散了一地,来不及收,将书房也搅得一团乱。
严肃沉默的少年世子,其实已隐隐有了端王不怒自威的影子。却只蹙了下眉,在视线触及云琅时,就又彻成一片不容杂质的专注。
恍惚间,竟好像什么都不曾变过。
“确实不曾变。”
白源叹了口气,按着额头:“那时候,几位将军也是这么摞在端王府的假山后面偷看,生生压塌了那一座假山石……”
“胡扯。”岳渠瞪眼睛,“不是又拼上了吗?”
“拼上了。”
神骑营将军记得清楚:“后来被小世子扶了一下便又塌了,少将军还很受打击,以为小世子天赋异禀,内力练得如此神速……”
游骑将军连连点头:“是是,少将军回来就闭关苦练了三日呢。”
“小世子找人找不到,急得不成,将满京城的房顶都寻了一遍。”
广捷营将军道:“又差人在房顶放了美酒点心,结果没将少将军钓上钩,倒是帮殿前司捉了个江湖大盗……”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说边笑,察觉到脸上叫夜风吹得冰凉,抬手一摸,才发觉竟已落了满脸的泪。
岳渠看见两人已走远,放下心,沉声呵斥:“这般好事,哭什么?一个个不争气!”
游骑将军不迭抬手,抹干净了满脸的泪痕。
他也不知这时候为何竟高兴得想哭,坐在地上,吸吸鼻子愣了半晌,忽而一乐:“真好。”
茶酒新班主将向来不掺这班粗人闲扯,坐在一旁柴垛上,静了一刻,竟也低声笑了:“真好。”
“既然好,还不乘兴去喝酒?”
神骑营将军看向岳渠,搓搓手,咧嘴笑道:“岳帅……”
“准准准。”岳渠不耐烦道,“不准醉,明日黄河畔大祭,要带兄弟回家。谁敢醉过了,便扔进河里喂鱼。”
几人心中如何不清楚,只是心里实在滚烫,总归难就这么回去倒头便睡。此时得了准,当即谢过帅令利落起身,三两翻出了院墙。
白源抱了怀中公文,让了让路,看着茶酒新班的主将也被神骑营将军一道拖走:“岳帅不一起去么?”
“不去了。”
岳渠朝着院墙静立良久,用力抹了把脸,长呼口气笑笑:“回头不争气了,叫这帮混球看见,岂不是丢人丢到老家?”
白源哑然,摇了摇头。
岳渠压了心头无数潮绪,回身要走,被他在身后叫住:“岳帅。”
岳渠不肯丢人,粗着嗓子:“还有事?”
“若有闲暇。”白源道,“不归楼小酌一夜,这家店要卖了。”
“卖给谁?”
岳渠回身,看了看白源神色,猜测道:“也是……那两个小兔崽子?”
白源怔了下:“也是?”
“对啊。”
岳渠道:“前几天严离说,他在临泉镇开的那家客栈要卖,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就是开个客栈。”
白源:“?”
“景王也说,京中醉仙楼要卖。”
岳渠:“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就是开个酒楼。”
白源:“……”
“阴山里的老戎狄,那个马队生意也要卖。”
岳渠尽力回想:“据说云少将军毕生志向……”
白源心情复杂:“就是赶着马儿跑四方吗?”
岳渠一拳砸在掌心:“正是!”
白源深吸口气,按按胸口,摇摇晃晃往回走。
“慢着。”
岳渠看他反应,蹙了蹙眉,过去拦住白源:“那两个小的,心思最细……四处买店,是为了叫被困住的人解脱出来,去做想做的事。”
“我知道。”白源道,“倒不是在意这个。”
岳渠不解:“那在意什么?”
“少将军与琰王殿下若再回北疆。”
白源道:“应当是由京城启程,先到醉仙楼。”
岳渠点头:“不错,醉仙楼最近,自然要先去醉仙楼。”
“经过临泉镇,总要去看一看。”
白源:“若正好碰上马队走商,还要进一趟阴山。”
“是,这条路最顺。”
岳渠有些茫然:“那又如何?”
“不如何。”白源道,“只是这条路又不急,少说要走上几个月,好风好月,玩景赏灯。”
岳渠迟疑道:“毕竟是少年人……”
“少年人干柴烈火。”白源愁道,“这一路如何忍得住?”
岳渠:“……”
岳渠:“?”
白源按着胸口,再压不住失落:“我那不归楼的洞房花烛、新婚红绸,鸳鸯绣被翻红浪,大婚后头次圆房的画册吉礼……”
白源怅然,顿足长叹:“由此看来,只怕是全白准备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归楼的白掌柜唏嘘一夜, 叫人悄悄撤去新婚红绸,仔细改成了归宁省亲的芙蓉暖帐。
云琅人在郊外,隐约受人平白念叨, 低低打了个喷嚏。
萧朔蹙眉, 勒住黑马:“可是凉了?”
“凉什么。”云琅不以为意, “这般暖和, 跑起来还要嫌热。”
萧朔终归不放心,拨过马头想要查看,不及开口,忽然被风满灌襟袖。
蹄声清越,马铃声叮当作响, 云琅那一匹马已掠出了一箭之地。
萧朔再不耽搁,扬鞭催马, 随着白影追上去。
白马生性好疾奔飞驰, 此时察觉缰辔放松,只管撒开四蹄一味飞跑。萧朔的黑马紧随其后, 踏过早春新草,转眼已飙出去了数里路程。
阴山草原广阔, 最好打马。云琅放开缰绳,听着身后不远不近随着的定稳蹄声,心中一片畅快, 策马跃过碎石河滩, 才终于稍稍收了缰。
星辰高上, 月朗风凉,连绵高山脚下,已能看得见黄河的滔滔流水。
“那日踏勘战场,到这里时见你出神。”
云琅回马, 转向随后赶上的萧朔:“这是什么地方?”
萧朔不想云琅竟连这个也留意下来,微怔了下,心底暖热,走马与云琅并辔,抬手抚了抚白马的颈子。
云琅忽然反应过来:“那匹老马?”
萧朔点点头:“离这里不远。”
当年朝局艰难,先帝拖着病体应对襄王阴谋布置,已觉力不从心。京中暗流汹涌,先帝不想让云琅回京搅进这一滩浑水,差人买了云琅的马,暗中放了云琅出走。
萧朔解了御米之毒,在宫中跪求先帝,自请来北疆养马,正是在此处留了九个月。
老马寿尽而终,萧朔葬马还京,带回了匹矫健漂亮的小白马。
云琅拨过白马,随萧朔一道沿了河水向上:“在哪儿?”
萧朔回身:“什么?”
云琅心说这还用问,自然是琰王殿下昔日养马的旧地。他迎上萧朔视线,好胜心起,偏不好好问,清清喉咙:“自然是我那忠良烈马埋骨的碑墓……”
“沿河水向上三里,山阴背风河岸。”
萧朔道:“有一处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入葬埋骨墓。”
云琅:“……”
“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墓上。”
萧朔缓缓道:“有一座云麾将军忠良烈马埋骨碑……”
“……”
云琅:“小王爷。”
少将军若是不顺着捋,最多能撑上三句。
萧朔压了隐约笑意,将摩拳擦掌准备将自己从马上扑下来的云麾将军按住,耐心道:“我在那里养马,有一处小院,只是大抵已住不得人了。”
云琅目光一亮,心里已发痒:“有什么住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