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87)
云琅捏着软绒,没忍住一乐:“行。”
小王爷自幼长在京城、有名师教导,严谨端肃一本正经。这几个字一板一眼咬出来,话是原话,语气只怕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偏偏越是正经,这时候认认真真咬字,便越显出昔日那一点少年的不会回弯的迂劲。
云琅简直怀念至极,索性放开了往后一躺,抬手挑萧朔下颌:“行是行,我这领子的尺寸,却不是等闲人便可上手量……”
萧朔抬眸扫他一眼,拢了少将军那只手,空着的手按上云琅衣襟。
云琅梦了一宿的淫羊藿,眼见梦里的手,吓了一跳:“干什么?!”
“上手量。”萧朔道,“你手臂不觉酸疼?”
云琅叫他一拃接一拃围着衣襟量,耳后发热,呼了口气:“……还好。”
一觉睡醒,骨子里的乏意虽说仍顽固盘踞着不散,酸痛疲累却已缓得差不多了。
他少时也常这样长途奔袭,领所部轻骑不眠不休疾驰一天两夜,一枪捅碎了敌酋的护心镜。倒头痛痛快快大睡一场,也就全歇过来了。
如今比过去虽然不济,却也不至于才跑了这么一趟、射了几支箭,就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云琅轻呼口气,闭了闭眼睛。
丈量领口的那只手温暖轻缓,指腹力道沉稳,循规蹈矩慢慢按过他肩胛,自颈后绕回来,便将他整个揽进臂间。
云琅向后,仰在萧朔臂弯里,扯扯嘴角:“若当年答应了带你来,叫你站在城头看着,本将军远比现在——”
他话头忽然顿了顿,心念电闪,忽然猛一抬手,拧身将萧朔重重扑下了床榻。
萧朔的反应只比他慢上一瞬,臂间力道瞬间凝实,抱着他掀过身,避在床下。
一排泛着乌寒的簇亮驽箭,狠狠刺破了帐子,扎在地上。
帐外响起焦灼厉喝,云琅缓过一阵力竭的头晕,呼了口气:“扯到伤口没有?”
“无事。”萧朔低声,“你怎么样?”
“不要紧,估计是襄王的刺客。”
云琅握了握手腕:“朔方军最不会对付这种阴诡手段……你等着,我带刀疤去。”
萧朔按住他肩膀:“我——”
“你什么你?”
云琅失笑:“如今在军中,听军令。”
萧朔蹙紧眉,没有再开口,手臂上力道慢慢缓下来。
云琅躺在地上,朝他抬了下嘴角,虽然帐子里光线昏暗,一双眼睛却极亮:“本将军就算现在,也一样厉害。”
萧朔松开手,看着云琅轻快起身。
看不出半分体力耗竭后的虚弱,云琅动作极利落迅速,不用人搭手,束衣被甲,摸过护腕戴牢,抄剑旋身出了营帐。
襄王一派被围在城内,情形远不如朔方军从容。
应城本就不算大,平日里粮草虽然齐备,却只按着本城所需平仓,如今大批剽悍金人挤在城里,人数已过了应城原本人口的三倍,城外粮路尽数断绝,未必支撑得过几日。
刺客行刺、死士放火,本就是这等情形下被用滥了的手段。
云琅当初与戎狄各部族交战,自己也不少带人钻帐子放过火,最清楚这些人的排兵布阵。带亲兵风驰电掣扫过一遍,已将猛火油并火绒草剿净。
刀疤等人在京城跟着云琅捉刺客,早捉熟了手,一个个挑了手筋脚筋、卸开下巴免得咬舌头吞毒囊,攒着手脚捆了整整齐齐的一排。
岳渠肩上有伤,吊着胳膊带人匆匆赶了过来。
他伤势虽然凶险,仗着底子好,处理解毒也及时,此时已能行动自如,脸色也比昨夜好出来了太多。
岳渠走到营中,看见云琅,目光倏而一凝,大步过去:“你如何了?”
如今才过正午,岳渠隐约知道云琅情形,看着他苍白眉宇,蹙紧了眉:“是我疏忽,不曾想到今日竟就——”
“无事。”
云琅笑了笑:“我也疏忽了……没想到这么快。”
禁军要到,少说还有三五日,这仗本就打的快不得。
云琅只打算围而不攻,等大军到了再谈合围,并没想逼得襄王一派情急跳墙。
可纵然只是这般松松围着,才过一夜,就急慌慌派出了刺客死士…
…反倒意味着,如今应城之内已彻底乱了。
“襄王派刺客,只怕是已经开始制衡不住城中金兵。”
云琅心中盘算一圈,已有了定计:“若应城内自乱,金兵很可能开城硬冲。不是坏事,我们得先做准备,请各营将军来我帐子,岳伯伯——”
云琅话头顿了顿,迎上岳渠眼底被这一句掀起来的巨浪。
他这一番话说得顺畅至极,传令兵竟也来不及回神,便已本能应了,飞跑去各营传令。
云琅自己都不曾回神,静了下,笑了笑,慢慢说完:“有劳……坐镇中军,这些刺客死士便交给您,顺手替我处置了。”
岳渠将胸口起伏压下去,他叫肩头伤势牵扯着,痛得脸色隐约泛白,却仍看着云琅:“好。”
云琅朝他一礼,正要回帐议事,却被岳渠拦住:“慢着。”
云琅站定,回身看他。
“你——”
岳渠牢牢盯着他,盯了半晌,眉峰越蹙越紧,低声道:“叫白源给你的补药,用了没有?”
云琅一怔,想起桌上的小玉瓶,笑了笑:“回去就吃。”
“我看你如今这脸色便不好。”
岳渠沉声:“你回云州城去,这里有我,纵然金人真打出来又怕什么?无非死战——”
“我这些年不在。”
云琅抬头,轻声道:“如今我回来了,我在一日,便不容朔方军死战。”
岳渠一愣,看着他,没能说得下去。
云琅笑了笑:“岳伯伯,我回来了。”
岳渠怔忡半晌,狠狠打了个颤,抬手用力抹一把脸,拧身便往中军帐走。
云琅立了一刻,接过亲兵手中披风。细细将全营巡查过一圈,确认过没有疏漏的死士火油,回了北侧军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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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营将军已得了军令,齐聚在了帐内。
看见云琅进帐,一群人齐刷刷盯过来,牢牢闭着嘴,个个眼睛里却都压着灼人的亮芒。
“玉露丹呢?给我吃一颗。”
云琅解了薄甲,迎上萧朔,笑了笑:“如何,威不威风?”
萧朔接过云琅披风,将玉瓶递给他:“你若从今起处处听话,再养两年,还能疾驰一天两夜,比如今更威风。”
“再过两年,仗都打完了,还驰什么。”
云琅哑然,摸过茶水囫囵将药咽了:“你方才看的什么,账册?正好一并说了。”
萧朔静看他一阵,点了点头,将那一摞本册挪回来。
朔方军这些年应得的军械马匹、银钱粮草,被克扣去了大半,又被层层盘剥狠狠刮去油水,真到手的几乎已能忽略不计。
这些年有各方暗中贴补,有胡先生守着不归楼,费尽心思敛财周旋,才总算勉强支撑至今。可要与金人金兵全面开战,却仍然远远不够。
“大军开到云州,估计还要三五日。”
云琅收敛心神,接过萧朔挑出的几本翻了翻:“我们的情形如何?”
“朔方军已无积蓄,如今用了镇戎军饷。”
参将叫旁人碰了几次,倏而回了神,忙拱手应声:“兵器尚且足够,粮草近有云州,远有各方转运使调拨……两三月无虞,只是马不够。”
云琅:“差多少?”
“多多益善,精打细算还差三成。”
神骑营将军道:“七百匹。”
云琅蹙了蹙眉:“西域胡人马商,也被襄王的人截胡了?”
轻车都尉立在一旁,点了点头:“不止马匹,盐铁兵器,云州还能留住的只剩几家本城商户,都不开张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