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45)
云琅扯扯嘴角:“茶晶不是茶,就是种好看的透明石头,连玉都不是。人家百越小姑娘人人脖子上一串,没人要的东西,所以才不往中原进贡……”
云琅被他装束妥当,起身活动了下,接过萧朔递过来的披风:“况且我如今也知道了,要治你萧小王爷,得本将军舍身,亲自来当这个药引子。”
萧朔不语,视线落在云琅灿白铠甲上。
云少将军白袍银甲,胸前鎏银护心明光镜,尚且不必持枪上马,全不掩饰的锋锐已流溢出来。
雪飞炎海,万里归来。
萧朔来时有许多话要同他说,此时竟一句也不想了。他眼底烙着云琅的影子,安定暖意暖热熨着,应和凛凛战色,视野里再不剩其他。
萧朔起身,抱拳俯首听命。
云琅稍一怔忡,随即反应过来,笑影在眼底一漾,伸手扯住萧朔,将他拉过来。
冰冷的铁甲碰在一处,铁甲下胸肺滚热,血烫得能呼啸出一片沛然真心。
萧朔伸手,用力回揽住云琅,吻上来。
他从未这般炽烈主动过,云琅眼睛稍稍睁得圆了圆,嘴角不由跟着抬了下,抬手探进萧朔披风下罩着的铠甲缝隙,轻轻一摸。
萧朔呼吸猛滞,视线钉住云琅,眼底掠过暗色。
“这里……不够合身,若有兵戈趁虚而入,不安全。”
云琅并指成刀,在先锋官的背后慢慢划过,触到左肋,轻轻一点。
指腹下,是琰王殿下近乎激烈的有力心跳。
“君王不早朝,将军要早赶路。”
云琅将手收回来,弯了下眼睛,低声道:“先锋官后行压阵,记得来帐中侍寝……须得趁早。”
萧朔握住他那只手,慢慢握实,用力攥了攥。
云琅甩开披风,旋身出帐上马,一声净鞭,朝来迎的连胜一颔首,策马当先率军出了陈桥大营。
作者有话要说:爱大家!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苏轼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一百一十章
守境护国, 拒敌复土。
本朝不见军队赴边,朝堂昏聩装聋作哑,任凭边界受铁蹄践踏, 竟已有五六年。
禁军随主帅出金水门, 走到外城城郭,路上已挤满了送行的百姓。
枢密使揣着圣旨有去无回,宫中发了诏令, 禁军威严,不准百姓私自犒军,违者按当街滋事论处。
皇命不可违,开封府的衙役抱着水火棍杀威棒,打着哈欠,阖了眼皮懒洋洋立在路旁。
无人鸣锣宣告, 街道两侧隔些地方便随手糊上张纸, 贴了军威不可侵、不可扰、不可私自犒军的皇榜告示。
告示下挤满了公然犒军的百姓, 人人怀抱家中富余的粮食布匹,尽力向押送粮草辎重的后军里塞。
“谁说是给禁军的?”
为首的老者断了条胳膊, 须发皆白, 见将官始终推辞不受,瞪圆了眼睛:“这是给朔方军的东西,莫非也不行?也要被那什么鸟皇命管着?”
这话已有些大不敬,旁人咳了几声提醒, 压低声音道:“老哥哥慎言, 叫侍卫司的暗探听见了, 是要发配充军的。”
“充军便充军!”
老者不以为意,大笑道:“老王爷嫌我断了条胳膊,非要我给婆娘儿子留条命, 将我轰回了汴梁。充回朔方军,还跟小将军小王爷打仗!”
连胜压着中军,听见这一句,勒马看过去。
说这话的老者已年过半百,一臂自肩头齐齐断去,却仍矍铄精神,一眼就知是军中锤炼过的。
前些年朔方军退下来的老兵,有端王亲自安置,尽皆妥当。后来端王府出事,朔方军归给了枢密院,所有人都以为那些伤残老兵们的生路自此断绝了,年复一年,兵部的补给赡养却始终不曾间断。
“兵部不说,谁不知道那些补给都是琰王府出的?除了琰王府,谁还记得老军和遭了冤枉的小将军?”
老者道:“如今小将军竟也回来了,亲自带兵回北疆打仗,谁知道这等好梦还能成真……”
有没见过朔方军的少年,在一旁小声问:“甘叔,你说的可是琰王与云将军么?”
京中传闻都是琰王能止小儿夜啼,少年们自小听到大,此时仍觉畏惧:“那琰王不凶?我娘说,犯了错便要被琰王爷抓起来打屁股。”
“荒谬!”
老者不屑嗤道:“琰王打过你?”
少年连忙囫囵摇头。
老者又转向另一个:“你家那姐姐,皇上说赐给琰王府为奴婢,琰王府收了?”
那少年犹豫半晌,也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曾。”
官府强征的奴婢,再赐出去,命就成了主家的。父母拦不住,正哀切垂泪时,琰王府已将人连奴籍一并冷冰冰退了回来。
连夜进的家门,玄铁卫凶得叫人不敢说话,当着他们的面将奴籍烧了,抛下一锭银子,叫他们给姐姐自寻去路。
官府入过册,这一烧,就当是姐姐已经死了,从此再不必将命给贵人们随手拿捏。
后来他姐姐偷偷改了名,与乡下一家农户成亲,日子过得极好,如今还生了个小外甥女。
少年日日被父母严厉告诫,从不敢多说。他牢牢闭着嘴,攥紧了袖子里姐姐给缝的荷包,朝后军远远飘着的萧字旗跪下磕了个头。
“世人以讹传讹,这种事多得是。有些最该长命百岁的忠良,就是叫这些流言害苦了。”
老者沉声道:“你们年纪尚小,辨黑白明事理是万事先,读书时要记得。”
少年们无人敢再多说话,齐齐低头,老老实实听训。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瞄了瞄威风凛凛的禁军,悄声道:“甘叔,云将军是不是当真像传闻那般厉害?”
“自然是。”老者道,“你们可知道当年跟着云小将军,仗都是怎么打的?”
汴梁安逸,一群少年人只历过叛军攻城那一仗,还是被爹娘牢牢捂着眼睛、堵着耳朵,死死护在屋子里,听着外面拼杀的声响提心吊胆过了一夜。
此时听老者说起云琅,少年们没有不想听的,眼睛倏而亮了,纷纷凑过来。
“只要豁出命听令拼杀,什么都不必想,也用不着怕。”
老者扫了一眼身边屏息凝神听着的年轻后生,不紧不慢道:“总归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攻不下的城,只要旌旗指着那块地方,跟牢了云字旗,就定然能拿脚站上去。”
“辽人凶不凶?西夏人凶不凶?那铁鹞子你们也见了,像是杀神临世,见了云骑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老者笑道:“若是你下手不快,打完一仗回去,领赏的人头都未必能拿着一个。”
少年们听得心血激荡,眼底的畏战怯色渐渐淡了,目光也跟着亮起豪气。
为首的一个忍不住,攥了拳道:“等我成年了,也想从军。”
“轮得到你?”
老者拍了拍他的背,大笑道:“若不是不到年纪禁军不收,我连儿子都要塞进车队里,给些粮食布匹算什么!”
连胜压中军缓行,到他面前,拱手抱拳:“阁下是朔方军故人?”
“骁骑弩手,甘勇!”
老者一挺肩背:“小将军缺人扛弩,老骨头还剩一条胳膊!”
连胜看着他,冰冷面庞上透出一丝和缓,拱手还礼:“龙营,正参领,连胜。”
老者目光灼灼,仍盯着他。
“老军金贵,来日朔方军得胜回京,还要请老哥哥喝一杯酒。”
连胜下马,叫人接了粮食布匹入册,缓声道:“到时候,埋在边城的尸骨敛了,一并好生带回来,风风光光凯旋回京。要请老哥哥们点灯,引故人袍泽归家。”
老者眼底狠狠一烫,仓促闭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朝连胜深深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