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139)
云琅笑了笑,停在路边,摸出几个铜板,自卖磨喝乐的摊子上买了一对格外讨喜的小泥人。
连胜随他停下,静等着云琅自摊边回来,才又跟在了他侧后半步。
云琅将泥人揣在怀里,仔细收好,继续寻摸着街道两旁的摊位。
“好坏不分,是非不明。”
连胜走了一段,哑声道:“当年便险些害了先王爷与世子,如今又做出这等负义行径,如何还有颜面见王爷和少侯爷……”
云琅点点头,笑笑:“说完了?”
连胜皱紧眉,闭上嘴。
云琅站定了看着他,缓声问:“想说的都说了,可觉得好受些?”
连胜微怔:“什么——”
“萧小王爷定然从不听这些。”
云琅都不用猜:“但凡说了,便要用‘前尘过往、多说无益’打断了,不准再提。”
连胜错愕半晌,低了头苦笑。
云琅好奇:“猜错了?”
连胜摇摇头:“少侯爷果然……与王爷相交至深。”
“至深个兔子腿。”云琅提这个就生气,“成天就知道训我,没趣得很。”
连胜不明就里,不敢多置喙,沉默着闭了嘴。
“萧朔的脾气,他不愿说的事,就是真不放在心上了。”
云琅压了压对萧小王爷的怨气,收敛心神,回了正题:“可在旁人看来,有些话不说开,就总在心里积着,越积隔阂越深。”
云琅看着连胜,慢慢道:“将军总是回避王爷,是否其实也是因为……在心里隐约觉得,王爷仍因为此事介怀?”
连胜心头微滞,一时说不出话,连羞带愧咬牙低头。
“人之常情,没什么的。”
云琅摆了下手:“他向来不会好好说话,这几年没有我在身边替他解释,能懂的就更没几个了。”
“过往之事历历在目,在谁心头都是一把刀。”云琅缓着语气,边走边道,“可人得往前走,得带着故人的份走。将来见了故人,也好有个妥当交代。”
云琅抬头,朝他笑笑:“还有……我回府时,连将军帮我砍了那副木枷。后来刺客上门,连将军又带人来救我的命。于情于理,我早该道谢。”
连胜哑声:“少侯爷再说谢,是要折死末将。”
“我不打算说。”
云琅神色从容:“毕竟当年我替王府奔走,也没得来连将军一句谢。”
连胜愣了下:“末将——”
“现在归账。”云琅淡淡道,“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连胜怔忡半晌,忽然明白了云琅是在做什么,立在原地,没说得出话。
云琅大笔一挥勾销了旧账,负着手,抬头笑了笑。
他易了容,并不是本来容貌长相,一双眼睛却还没有半点变化。
清明坦荡,恩仇尽泯连胜被他看着,胸中早磨得殆尽的血气竟一点点激起来,低声:“少侯爷——”
“我是你琰王府的将军。”云琅道,“称军职。”
连胜闭了下眼睛,喉间滚热:“少将军。”
“你家王爷如今执掌殿前司,初来乍到,多有不顺手处。”
云琅攥了下手腕,将袖箭紧了紧,抬头望了一眼大理寺的高墙:“如今缓过来了,自去找点事做,少窝在王府消磨意气、虚度时日。”
连胜听出他言下之意,心头倏而跟着一紧,上前一步:“少将军,你要一个人进大理寺?”
“大理寺里,有座玉英阁,放的是最机密紧要的卷宗文案。”
云琅取出了颗碧水丹,在指间转了几次,还是捏碎了,将一半放回玉瓶:“里面有些机关,带着旁人反要碍事。”
连胜咬牙:“少将军!”
“奉军令。”云琅将剩下半颗碧水丹服下,“我有分寸,自然去去就回——”
“末将尚未入军就职,难奉军令。”
连胜上前一步:“玄铁卫奉的王命,是守着少侯爷。若少侯爷执意要孤身闯大理寺,末将便不得不先冒犯了。”
云琅头一回遇上这般难对付又唬不住的,被连胜拦着,抬手按了按额头。
带连胜出来,是他已看着府里僵了这些日子,有心借这个机会把人骗出来,开解好了送给萧小王爷打帮手。
为了这个,云琅还特意算了算从琰王府到大理寺的路程,特意在中间停下买了点东西。
刚好到了地方,把话说尽、各自分道。
运筹帷幄,潇洒从容。
潇洒从容的云少将军站在大理寺墙根,头疼得不行:“我就带了一套飞虎爪,这墙太高了,蹦不上去……”
连胜低着头:“末将自己带了。”
云琅在朔方军久了,难得遇上带脑子的部下,几乎有些不习惯:“我不认得大理寺里面的路,只能使轻功走上面。”
“末将认得。”连胜道,“这里原本也是禁军值守巡逻的范畴。”
“……”云琅平了平气,实话实说:“我自己进去,闯多大的祸他看不见,便没有倚仗来训我。”
连胜蹙眉:“王爷岂会训斥少将军?”
“何止训斥?他还揍我。”
云琅绘声绘色:“一言不合便要将我绑了,亲自上手揍。还要我趴在他的腿上,自己数着,数一声打一下,打一下数一声……”
“少将军不可乱说。”连胜低声劝谏,“王爷素来疼惜少将军,不会行此荒唐之事。”
云琅没了法子,靠着墙,一阵泄气。
“末将认得里面的路,若是遇上禁军巡查,也知道如何转圜。”
连胜道:“不会给少将军添乱……今日回去,末将便自去殿前司录名。”
他说得并非全无道理,云琅此刻进大理寺,本就不是提前谋划,并没有十足把握。
若非猜测的事一旦查实、有了证据,便能替两人挣来一张结结实实的保命底牌,甚至还能设法以此反制皇上,云琅也未必会这般急着来这一趟。
云琅沉吟一阵,姑且折中:“不必特意护着我。你我未搭过手,自顾自尚且顾得过来,彼此援手,反倒乱了阵脚。”
连胜在军中拼杀了十余年,自然懂得:“是。”
“若是拿着了我要的东西。”云琅道,“叫你先带出去,送给萧小王爷,你便必须去送。”
连胜皱了下眉,低声:“末将——”
“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决不会有事。”
云琅笃定道:“此事不比平常,若是探探路、打听个消息,我定然准备周全,不会这般冒险。”
大理寺在明面上始终是皇上的得力臂膀,这些年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立功无数,不知打压了多少朝中重臣。
就连朝堂之争,也因为站在侍卫司一方,被老国公当堂叱骂得险些无地自容。
两人当初实在年少,太多密辛都来不及触碰。如今各方势力都已沉入水下,眼前一片风平浪静,要摸清楚暗礁,就只能冒险。
正是此事太不引人注意,才留了尾巴不曾处置彻底,叫他察觉到了端倪。如今已将集贤阁阁老杨显佑逼在了明面上,保不准哪一方便会因此警觉,将当初留的尾巴再细扫一遍。
晚一日,便多一日的风险。
“若我耽搁住了,一时回不来。”
云琅道:“我的亲兵带回来的消息,还有今日之事,就都一并去叫王爷知道,他听了自然明白。”
连胜攥紧拳,立了片刻,低声道:“是。”
“若是你我平平安安出来了。”云琅威胁,“今日之事,胆敢告诉萧朔一个字,我就趁夜里去掀了琰王府的房盖,把那碗汤倒他脸上。”
连胜:“……”
连胜欲言又止,低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