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169)
萧朔不受他撺掇,扫了云琅一眼,拿过热腾腾的茶壶,倒了两盏参茶,将一盏细细吹了递过去。
云琅接过来,小口小口抿着喝,抬头正迎上萧朔视线。
云琅既不曾给小王爷那杯加巴豆,也不曾把参茶偷偷倒在萧朔坐垫上,被萧朔这样看着,一阵莫名:“看我干什么?”
“不做什么。”萧朔道,“只看看,喝你的茶便是。”
他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分身尚且乏术,回府也只是略停一停,等云琅睡熟了便要再走。
此时清清静静坐了,说上几句闲话,看一看云琅,奔走操持的疲累就已散了大半。
云琅一愣,迎上萧朔视线,忽然明悟,笑了笑:“闭眼。”
“不必。”萧朔蹙眉道,“有正事,你——”
云琅向来没耐性,扯过披风,给萧小王爷当头罩了个结实。
萧朔:“……”
“磨刀不误砍柴工。小王爷,几天没歇息了?”
云琅欺近过来,拿了个坐靠放在萧朔身后,将他按回榻上:“知道你有要紧事,恰好我也有事,理一理,慢慢说。”
萧朔叫他一按,坐回暖榻,没再开口。
云琅回身,催了酒楼伙计将饭菜酥酪尽数上齐,将门锁上,又要了盆热水。
萧朔叫云少将军蒙得结结实实,向后靠进座靠,静心理着念头。
云琅的披风是他特意找人做的,厚实保暖,搁在内室香格旁,染了层极淡的折梅香。
眼前一片暖融寂暗,萧朔阖了眼,肩背慢慢放松,太阳穴的胀痛也像是跟着隐约淡了些许。
“我见了开封尹,同他说了几句话。”
云琅的嗓音混着捧水声,比平日安稳了不少:“回头再同你细说,总归我眼下觉得,年关时要有翻天大事。”
云琅与萧朔待久了,知道怎么说话最叫萧朔放松,不同他打趣浑扯,慢慢道:“你我须得提前准备,摸清襄王在京中布置,联络助力。”
“按他一贯作风,只怕不止京中那些战马铁骑。”
云琅道:“襄阳府太远,据守尚可,应当不能作为呼应。我来时想了一圈,如今戎狄使臣迟迟不去,盘桓京中,只怕除了窥探我军备实力,还另有所图……”
“的确另有所图。”
萧朔歇了一刻,掀开披风:“我找你,便是因为这个。”
这几日殿前司例行巡查,执法铁面无私,纵然有新官上任的杀威棒,却也是有意震慑戎狄,以镇北疆形势。
此前几天,巡查时已隐约见了端倪。今日萧朔命人佯做放松,果然引得戎狄坐不住,开始在京中四处活动。
云琅细听了,眼睛一亮:“你都跟了?”
“不便打草惊蛇,跟得不紧。”
萧朔道:“摸出一家兵器铺子,一家药铺,两家茶肆。余下的大致还有三到四处,警醒得很,叫他们甩脱了。”
“我的亲兵借你,他们干这个在行。”
云琅拿过布巾,擦净了脸上清水:“如此说来,你早怀疑襄王要反?为何早不同我说?”
“只是隐约直觉,既非推测,也无实据。”萧朔静了片刻,“况且——”
“况且你也不想叫我插手,是不是?”
云琅笑道:“小王爷,打仗这么好玩的事不叫上我,算你一次不仗义。”
萧朔哑然,不用云琅找茬,拿过参茶自罚了一杯。
这话虽不能说给云少将军知道,但平心而论,他的确动过与梁太医合谋,设法让云琅将这一场风波睡过去的念头。
襄王谋反,虽说底牌尽数在襄阳,此次未必齐出,却也定然做了周全准备。
云琅战力不必有丝毫顾虑,身体却未必经得起动荡。
“你今日有意易了容,当着人骑马过来。”
萧朔搁下茶盏,抬头道:“我便知你不肯坐视——”
他一怔,剩下的话已叫人结结实实堵住。
云琅一手撑在他身后,同所看的话本一个字不差,单膝抵在榻前,将萧小王爷威风凛凛亲没了音。
酒楼的暖榻太高,萧朔看着云琅踮了脚摇摇欲坠,伸手将人扶了:“撤了易容做什么?”
云琅洗净了脸上易容,露了本来眉眼,才看得出原本气色。
这几日养得妥帖,云琅脸色已比此前好了不止一点,用热水洗过,更显得清朗明净,睫根像是还盈着润泽湿气。
萧朔抬眸,视线落在云琅格外俊秀的眉睫间。
“我锁门了,此处清净,叫你看个真人。”云琅热乎乎站直,“放心,我做这个最熟,临走再易上就行了。”
云琅展了展肩背,清清嗓子,仔细揣摩着话本分寸:“罚参茶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间,自然得罚这个……”
萧朔定了定神,抬手揽住云琅,将人放在腿上:“好。”
云琅:“……”
萧朔抬眸,将怀抱再度收拢,一臂护在云琅身后,擎住云琅脊背肩颈。
云少将军这些天泡在药里,撬开唇齿,舌间还含着清苦药香。
醉仙楼前,看见云琅一路打马过来,他才忽然醒悟,自己的私心全然用错了地方。
云琅要的不是安稳躺在榻上,不能动内力,不涉险地,不伤性命。
“的确该罚,来日同你赔礼。”
萧朔稍稍放开,叫云琅缓一缓气息,低声道:“只此一次,绝不再犯。”
“什么?”云琅被他亲得神思不属,热腾腾坐在萧小王爷腿上,昏沉沉犯迷糊,“你这是第几本的?好生厉害……”
萧朔:“不在书里,你若要看,我写下来。”
云琅悚然一惊:“不用了不用了……”
萧朔看他半晌,不动声色压了下嘴角。
幸而有云少将军衬托,他这几日虽没抽出空读话本,虚张声势,尚能应付得来。
萧朔碰了碰云琅滚热耳廓,定了定神,慢慢道:“此处……可也要吹一吹?”
云琅轰的一声:“……”
萧小王爷段数一骑绝尘,云琅无从抵挡,张口结舌半晌,按了胸口一头栽倒。
萧朔将他捞住,塑回人形放在榻上,从头到脚捏一遍:“长了些分量,养得很好。”
云琅:“……”
“这些天我做了几件事,与你报备一声。”
萧朔不再与他胡闹,轻声道:“前日我入宫面圣,皇上对我仍有戒备,但不算深,更多是招揽试探,大抵也有蔡太傅在宫内助力之故。”
“襄王出来的不是时候,却未必全无用处。”
萧朔道:“皇上如今虽不再提起你,却无非只是忌讳我,仍以为我与你势不两立罢了,还不是万全之策。有襄王掺和,事情便有有了转机。”
云琅烫得神思不属:“什么鸡?”
“……”萧朔端过一道五味炙小鸡,给云少将军细细拨了些在小碗里,配上焯过的清脆笋丝,用刚烙好的薄饼仔细卷好了:“张嘴。”
云琅咬住卷饼,慢慢咬着吃了,定定心神坐起来:“接着说。”
萧朔收回手,继续有条不紊替他布菜:“除此外,我还去了趟延福宫,只是翻来覆去搜过几遍,没能找到什么东西。”
萧朔停了下,又道:“找到了你在御花园亭柱上刻的字。你几时在那上面刻字骂我的?听延福宫的宫人说,你将那柱子起名萧朔,动辄回来拿袖箭戳着泄愤……”
“……”云琅咳了一声:“时时。”
萧朔手上顿了顿,抬眸看他。
“年少不懂事。”云琅讷讷,“你不准我下河,戳十下。你不准我去冰上钓鱼,戳二十下。你不陪我去看灯……这个没戳,你后来给我买了个小走马灯,特别好看,我给挂那亭子上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