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261)
萧朔静了静,迎上云琅的视线。
云琅将怀中的野兔放开,拿萧朔披风卷了卷,垫在暖榻边沿。
野外灰兔多,这一只是难得的纯白色,叫刀疤他们仔仔细细弄干净了,一路带过来,已拿豆饼喂得亲人了不少。
云琅将野兔放上去,指腹慢慢揉搓着软和的颈毛,轻声道:“端王叔……王叔的旧部。”
“折了心志的,冷了肺腑的。”
云琅边想边说,他知道萧朔在听,并不抬头,缓缓道:“用等闲的办法,补多少亏欠,说多少好听的话,都只怕没了用处。”
当初这些人跟随端王,也并不是为了所谓功名利禄、前程似锦。
京城中的势力纠葛太多,一心孤注一掷做事、热血未凉的固然有,更多的却终归或受世事裹挟,或被人情掣肘,身不由己的太多。
边疆军中却不同,他们中的许多人生在这里,将来也会死在这里,或许一辈子都不曾去过他们誓死捍卫的那个汴梁城,没见过满街满眼的琳琅繁华,没嗅过街头巷尾的浓郁酒香。
这些人的骨头是硬的,日日被风沙冰霜打磨淬炼,是最锋利的刀尖。
当初六皇子筹谋与端王夺嫡时,最忌惮的也是这些人。所以才不惜先同襄王合谋引戎狄探子入京,不惜将京城腹心置于险地,也要将端王从朔方军逼走,逼回京城。
云琅走这一趟北疆,一来是为夺回朔州城与雁门关,二来也是想要替萧朔收拢这一股力量。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云琅伸手,替萧朔慢慢按着额角,笑了笑:“琰王殿下向来不会好好说话……这种事由我来,总比叫你去冷着张脸吓唬故人的好。”
按上太阳穴的手指仍凉得缓不过来,萧朔拉了帷帐,握住云琅的手。
“功劳苦劳,一并算了。”
云琅半开玩笑:“小王爷可有赏?”
萧朔缓声道:“有。”
他的声音太轻,不扰波澜,说出来便溶进浓深夜色里。
云琅怔了下,才察觉帷幔在萧朔身后落了下来,冷不丁想起那一碗壮胆酒,心头一跳:“慢着,还不曾问什么赏——”
“我才知《教子经》里的小曲,原来不合你心意。”
萧朔道:“除了这个,我只会一首,是外祖父临行前托人转交给我的曲谱,练得尚且不熟。”
云琅听见“外祖父”三个字,稍稍松了口气:“哦。”
云琅拍拍胸口:“《国殇》还是《黄鸟》?《秦风·无衣》,与子同袍……”
萧朔:“十八摸。”
“也行。”云琅很好商量,“摸就——”
云琅:“……”
云琅:“?”
云琅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几十次这三个字,没能揣摩出第二种意思,谨慎咽了咽:“是……我们的外祖父吗?还是教坊司新的官职,授小黄曲的,官封外祖父……”
萧朔抬手,去试云琅额间温度。
“没发烧!”云琅恼羞成怒,一路烫到耳朵尖,“外祖父为什么会这种东西?!”
萧朔道:“外祖父算着月份,见我们的龙凤胎仍没有动静,有些着急。”
云琅:“??”
“我同外祖父解释过几次,说那时只是事急从权,其实并没能怀上。”
萧朔静了片刻,慢慢道:“虽说解释清了,但外祖父似乎……仍不很相信,此事其实是你的缘故。”
云琅按着胸口,心情复杂:“外祖父觉得我们没有龙凤胎,问题主要在你吗?”
“是。”萧朔道,“外祖父说,我性情刻板无趣,定然是在床帏之事上苛待了你,不会哄你高兴。”
总归自小长到大,无论出了什么事,问题也十有八九都在萧朔。
此时生不出龙凤胎,虔国公无论如何不肯信是云琅的缘故,虽然奇怪些,与过去比起来,却仿佛也并没有太多不同。
萧朔已习惯了这种事,再多背一桩,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母妃的教养嬷嬷是客家人,有此曲谱……设法寻来给了我,让我哄你时唱与你听。”
他当初只看过一遍,觉得实在轻薄失礼之极,匆匆带回来,收进了书房深处。
云少将军被《教子经》惹得夺门而出,在门外咬牙切齿交代亲兵去寻小姑娘跳舞弹琴的曲子。萧朔在门内听着,才知道云琅想听的不是汴梁哄小儿入睡的温软小调。
“我知此事太过轻佻不端。”
萧朔低声:“你若不喜欢,我便先回去。你好生歇息,明日——”
“不是!”
云琅忙将人牢牢扯住:“不准走。”
萧朔由他扯着,握住云琅手腕,不着痕迹探向脉间。
云琅此前叫描金香散去了身上内力,他如今恢复得虽已不错,纵然没了内力也能行走自如,甚至还能不轻不重动手打上几轮。
可血气非一朝一夕能补全,四肢厥冷、内虚难熬,还是免不了的。
萧朔静看着云琅,见他气血终于重新运转,心底稍松了口气。
若放在往常,他还能替云琅理顺气血内劲。可眼下两人内力都叫描金香散去十之八九,要等复原,少说也要一夜。
若因此便什么也不做,云琅便要这样难受着熬上一夜。
别无他法,只能借酒助力,横一横心。
萧朔抬手关窗,将窗子严丝合缝关拢,垂眸静静做了一阵,轻声问:“不准我走?”
他这话说得语气莫名与平日不同,云琅心跳不由叫这一句牵了牵,定定神道:“自然。撩了就跑,谁教你的?”
萧朔看了云少将军一眼,没说话,单手给窗子上了锁。
云琅心神尚全在小王爷的十八摸上,他从没听过萧朔唱这种撩拨人的曲子,一时想不出刀枪不入、凛然不可亲的琰王殿下能把好好一首小曲儿唱成什么样:“舍命陪君子,我就在这等着。”
有《教子经》糟粕在前,云琅多半拿捏准了萧朔唱不好,已做了十足准备,等回头翻扯出来捉弄萧小王爷。:“来,只要你敢唱——”
萧朔虚攥了下拳,垂眸:“不敢。”
云琅一愣:“啊?”
萧朔伸手揽他,笼着云琅肩背放下来,教他躺在榻上。
云琅怔了怔,伸手回抱住萧朔,在他微微跳动的颈脉上贴了帖。
夜凉如水,萧朔的胸肩却是热的,暖意无处不在,能将人从最冷寂的黑暗里护出来。
云琅敢走在刀刃上,敢以命相赌,敢以心换心,是因为背后永远守着的这一片暖意。他做事不必费心考虑后果,是因为有人在寸土不让,替他提灯守着回家的路。
云琅惋惜了一会儿小曲儿,迎着萧朔静深的眸光,没忍住扯了下嘴角,握住萧朔的手。
他身上又冷又乏,此时精神其实已很不足,索性也将那一点点失落遗憾抛开,自觉钻进萧小王爷怀里:“好了,不敢唱就不敢唱,不说这个了……”
萧朔第一次虚拦了他,架住云琅双臂,将少将军自怀里发掘出来。
云琅愣了愣,抬头看萧朔。
萧朔缓缓调息,将念头理干净。
两人虽已有过肌肤之亲,可这种事毕竟……又是不同的。
他已借了一碗烧刀子的酒力,想来纵然云少将军走投无路上房揭瓦,也该是能将人抱回来,好好将气血活泛妥当的。
“不敢唱。”
萧朔敛定心神,轻声道:“故而……别动。”
云琅:“啊?”
萧朔解下衣带,将云琅双手缚住,松松系在床头。又取出条布巾,叠了几叠,覆在云琅眼前。
云琅:“……”
云琅红通通叫他捆烫了,热腾腾冒着气,咽了咽:“小王爷。”
“别动。”
萧朔耳后滚热,闭了闭眼,低声道:“摸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