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玉忍了半晌的眼泪终究没噙住,‘啪嗒啪嗒’地直往下掉,划过侧脸还未愈合的伤口,一阵阵刺痛。
“不能带回大晏安葬吗……”
少年哭腔很重,喉咙似乎被谁掐住,一字一句都很艰难,尾音颤抖着。
辛钤沉默地抿了抿唇,掏出怀里洗净的、属于燕泽玉的手帕,递了回去。
燕泽玉没接,反而扯住男人的衣袖,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真的、不能带回大晏吗?”
热泪一颗一颗滴落到男人手背上,辛钤垂头看着少年,眼底黑雾缭绕似乎遮挡着一些沉痛的情绪。
可辛钤还是没开口。
虚无缥缈的承诺只会成为日后愈发沉重的枷锁,即便只是安慰,他也说不出口。
燕泽玉从男人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啜泣的气声短暂停止一瞬,他望向手中的梅花手串。
是红梅。
殷红,深沉,血一样的色泽。
摘下枝头的梅花活不了多久,这才没一会儿,花瓣就软塌塌地垂落了。
脆弱,易碎,生命短暂。
他想起大哥说‘等我接你回家。’,母后说‘蛰伏而后再起’,父皇说‘皇儿乖’……
长乐宫后院的梅花也是红色,盛开时会成为阖宫上下最动人的风景。
一幕幕恍若犹在眼前。
“我想带他们回家……”燕泽玉呼气急促,几乎泣不成声。
但他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直往外涌,止都止不住。
男人叹息一声,捏着他的下巴将脸往上抬,软质的手帕覆上眼帘。
眼睫被手帕压住,痒嗖嗖的,日光也被手帕挡住。
燕泽玉短暂地陷入黑暗。
湿润的眼泪将手帕染湿,黏糊糊的贴在脸上,说实话,这感觉一点也不好,但又莫名有种心安。
不用看,不用听,不用想……大脑被放得很空……
“小玉,别哭。”
男人的声线很低沉,比以往都要喑哑。
头顶传来安抚似的触感。
燕泽玉今日懒惰,并未束发,一头如墨青丝尽数披散在身后,男人似乎更靠近了些,指尖穿过缕缕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梳顺。
世界仿佛都退远,只余下两人。
安定又静谧。
燕泽玉从未与辛钤提起过,关于父皇母后悬挂曝晒与城门上的不瞑目的头颅,也从未说对于过大哥万箭穿身,尸首不明的愤懑。
但辛钤像是洞察人心的灵媒,亦或是潜入梦境的神明,将他在心底祈求过千万次的愿望实现。
叶涟告诉过他,乱葬岗也并非真正的乱,而是专门挖出的坑洞,用来填埋大晏俘虏尸首的。有专人看守,且以血下过诅咒。
要想从里面找到谁的尸体已是难如登天,更别提将尸首完整的带回埋葬。叶涟冒死也不过找到些类似父皇母后衣料的碎肉,以及大哥染血的剑穗。
辛钤虽贵为太子,可想从乱葬岗无声无息运出大晏皇帝皇后和太子的尸体也并非易事。
为他至此,燕泽玉怕是当牛做马也难以为报。
沉沉叹了口气,燕泽玉后知后觉——难怪辛钤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早出晚归……
手腕上细碎的冰凉的触感拉着燕泽玉回神。
辛钤动作不太熟练地将那串梅花给他戴上了,花瓣细腻的触感与男人指腹薄茧的厚重混合着,痒丝丝的。
但眼前遮挡的手帕仍旧没被取下,燕泽玉刚想伸手,手腕却被男人桎梏住,原本捋顺发丝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黑暗中,辛钤似乎正在靠近。
莫名的紧张让燕泽玉不自觉屏住呼吸,耳边‘砰砰砰’跳动的,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
片刻后,额头传来一片柔软微温的触碰,连带着炽热的的鼻息。
转瞬即逝,却不容忽视。
作者有话说:
sorry!这个吻太重要。改来改去,拖太晚了!
第41章 血海深仇
燕泽玉整整一天都未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以至于心中对返回中原的惊惶都黯淡了几分。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脑海中关于辛钤的思虑不知从哪天起,变得越来越多。
直到午后,看到金戈别别扭扭地传膳,燕泽玉才突然想起些什么。
“金戈,不是让你去请表哥吗?”
“呃……”金戈迟疑,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只是挠头解释道:“叶公子他、他来过。”
“来过?”燕泽玉疑惑道。
“嗯……叶公子在帘外看了半刻,便走了。”金戈尬红着脸。他没说,自己也是看到了那些画面的。
绸帕遮眼,男人揽着懵懂的少年,珍而重之地落下轻吻。
若非亲眼所见,金戈简直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他伺候了十几年的那位冷漠得不近人情、万事不入眼中的太子殿下吗?
燕泽玉还没从金戈的回答中反应过来,蹙着眉思索。
不应该啊?涟哥哥怎么会走呢?
除非……
脑海中闪过那片人为制造出的令人心安的黑暗,也闪过那份额头上的细微触感。
燕泽玉脸上‘腾’地一下烧得绯红,手足无措慌乱间,手中银箸触碰到玉碗边沿,发出‘叮铃铃’阵阵脆响。
“表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燕泽玉语气颇有些急切。
“大抵……大抵是巳时来的。”
巳时……
这不就是辛钤回来没多久吗?!叶涟肯定看到辛钤吻他了!
这个认知让少年瞬间陷入慌张。
怎么办、怎么办……这怎么解释啊!
燕泽玉恨不得找到一丝地缝钻下去,以此来逃避。半晌后,像是终于与这结果和解似的,他以手扶额叹了口气,吩咐金戈道:
“金戈,你再帮我请下表哥吧。想来他也还未用膳,我等着。”
叶涟这次来得很快,片刻后门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燕泽玉循声望去,只见叶涟掀开帐帘的力道不似从前温和,帘子剧烈晃动而后才落下。
叶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青年疾步走到燕泽玉面前,脚步骤停,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上至下,将他完全打量了一遍,确定他全须全尾后才在燕泽玉对面坐下。
顶着这份格外灼人的视线,燕泽玉莫名有些心虚,敛眉垂眸地望着桌上腾腾热气的膳食,嗫嚅道:“涟哥哥还未用膳吧?一起吃罢——”
可半晌仍不见叶涟动筷,燕泽玉抿着唇抬头,却发现叶涟正盯着桌上菜肴面色凝重。
“涟哥哥……”
“那人、他一直如此待你吗?”
叶涟目若悬珠地望过来,燕泽玉下意识挺直脊背,端正了坐姿。
“怎么、怎么待我啊?”他疑惑道。
“这些饭菜,专门准备大晏的菜色。还有……今日上午。”话到一半,叶涟并未说全。
两人对视一眼,燕泽玉率先移开了视线。
“呃……”解释的话语含糊在唇齿间却越发难以开口,他盯着放在眼前的栗子糕半晌,结结巴巴吐出一句:“这、这只是一个误会。”
叶涟打断了他。
“泽玉,你可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格外嘶哑的声线仿佛在提醒什么。
燕泽玉神魂一震,眼神闪烁着几乎不敢直视叶涟的眼睛。
叶涟却强迫他抬起头来,望着对方阴沉的面色,他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青年那双黑褐色的眼瞳摄人心魄似的,燕泽玉被钉在原地,只听耳边传来叶涟苍老却愤慨的声音:“他是辛萨的太子!手中沾满了大晏臣民的血!你大哥身上不计其数的箭伤中的一处,有他一份‘功劳’,也未尝不可!”
叶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未如此尖锐锋利过,可今日……
恍然间,燕泽玉好像看到了亡国后初见叶涟时,对方沉痛悲壮的一跪,振聋发聩的那些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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