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冷峻淡漠,看上去不太高兴的辛钤,此刻却突然笑了,笑声朗然悦耳。
“说你矜贵,轻轻一按……就红了。”
男人温凉的指尖如缓风略过燕泽玉下巴的皮肤,擦过瓷白肌肤上泛红的指痕,只一瞬。
辛钤还记得小家伙被裹着被子一丝不挂送到他床上的那晚,他也是捏起少年的下巴打量这张生得冶艳勾人的脸。松手时瞧见下巴青红的指痕,意外于他细嫩易伤的皮肤。
燕泽玉张口就要反驳,被辛钤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这几天少说点话吧,舌头伤了也不闲着。”
燕泽玉从喉咙里挤出声‘嗯’。
长乐宫里早有巫医候着,燕泽玉前脚刚踏进后殿,后脚就开始看诊。
青面獠牙的巫医大抵唯一是辛萨保留的、未曾因习晏制而有所改变的习俗,他们仍旧穿着布丝凌乱成条的灰扑扑麻布衣服,脸上戴着青红颜料涂抹的獠牙面具,眼眶处口出两个椭圆孔洞以供视物。
燕泽玉抬眼对上那面具之下的黑洞洞的眼睛,心下莫名有些紧张胆怯,下意识偏头去找辛钤的身影。
男人接收到他似乎求助的视线后很快踱步过来,问了句:“好了吗?”
巫医用木签翻动他的舌苔,又看几眼,朝男人点点头,很快开了张药方子,“磨烂后平敷在伤口,一炷香之后含盐水漱口。”
研磨成糊状的草药腥臭难闻,不似寻常药物,燕泽玉望着小碗里黑乎乎的糊糊,拧着眉艰难地滚了滚喉结。
“真嗷敷这个吗?”
辛钤淡淡的眼神扫过来,答案不言而喻。
木条裹了一层漆黑药糊就要往燕泽玉舌头上抹,腥臭气扑面而来,燕泽玉忍了半晌还是仰头逃开了。
他抓着男人衣袖撒娇,可怜兮兮地哼唧,“都已经不流血了,能不能……”从前这招可管用了。
但这次显然不太管用。
辛钤居高临下睨他,对衣袖晃荡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能。”
燕泽玉最后还是老老实实敷了药,在铜镜里瞧见自己舌尖那么大一块伤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更疼了,没叫辛钤再命令,主动敷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漱口。
腥涩的药味儿隔了好一阵子才完全消散,淡盐水接触伤口时有片刻刺激的酸痛,但也比腥臭的药味儿好。
他狠狠含了几口盐水,忍着伤口被洗刷的轻微疼痛漱了口,抬头时辛钤还站在身边等他。
燕泽玉莫名脸热,眼神闪动,默默嗫嚅道:“看我干什么?”末了又想起什么,“我……可以吃块蜜饯吗?”
辛钤顿了顿,转而望向正在收拾器皿的巫医,问道:“他现在可以吃蜜饯吗?”
巫医大抵也有些无语凝噎,过了半晌才道:“……忌辛辣酸甜,近两日多饮流食为佳。”说罢,提着药箱告退。
燕泽玉知道蜜饯怕是没戏了,打霜茄子似的蔫儿了,恹恹撩起眼皮瞅了眼身边高大挺拔,把日光遮挡大半的男人,突然就想起一茬。
“你今天……为什么给我戴凤凰簪子,为什么说那些话?”
他早就想问了。
在听闻那句‘心意已决’时,在被男人拉着一并跪下时,在葛望的唱和声下领赏时……
他很难不怀疑辛钤如此行事冲动背后的算计。
辛钤似乎被他直接的问题难住,沉吟迟滞地抬眼看他,眉宇间酝酿着些莫名的情绪。
“你猜猜?”辛钤总是喜欢将问题抛回给他,这次也不例外。
燕泽玉摇摇头,诚实道:“我猜不到。”
后殿内出现片刻沉寂。
辛钤再抬头时所有情绪都散了,似风吹薄雾,散得快速彻底,男人以寻常的淡漠眼神打量着燕泽玉,眼底透着股燕泽玉许久未见的疏离。
“之后的计划……需要可汗对我放松警惕。”辛钤走到小桌旁的红木凳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有弱点的太子,更好行事。”
燕泽玉听着耳边辛钤一字一句的话语,沉默半晌,才抬眼去看男人的神情。
可惜,热茶滚烫,氤氲飘散出的袅袅水汽将男人那双本就微垂收敛的狭长凤眼模糊得更飘渺。
辛钤的神色像是藏在雨后骤浓的白雾里。
他什么也看不清。
末了,燕泽玉卷舌舔了舔发疼的伤口,淡淡吐出声:
“哦。”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迟早后悔,把老婆推远了(`Δ´)!
第59章 何德何能
翌日,可汗大殿上流水的赏赐被齐齐整理好送去长乐宫。
一箱箱沉甸甸的金银玉器和琉璃摆件被奴仆小心翼翼抬到了长乐宫后殿。
来来往往都是虬结有力的彪形大汉,就算这样都还是需要两人共抬一个箱子才能做到稳当妥帖,足以见得每一箱珠宝的沉甸贵重。
监督搬运的竟还是葛望,可汗身边最得脸的人亲自领人来送的,这份殊荣可不是谁都有。
葛望朝出来领赏的燕泽玉笑了笑,弯腰打开箱子的锁扣,金灿亮莹的奇珍异宝反射着投射进来的日光,将偌大正堂映照得金碧辉煌。
葛望跪着,恭敬呈上一册镶金边的黄纸策,“玉公子,这些是可汗赏赐的所有物件了,您可以清点清点,是否有所遗漏。”
燕泽玉接过黄纸策随意扫过几眼便合上了,上头密密麻麻的各色摆件的名称看得他眼花缭乱,按了按眉心,烦得不行。
视线转而落到整齐敞开的两排箱子里,摆得最近的是一套单凤栖梧桐的金丝盆栽摆件,衔金羽侧卧梧桐树梢的凤凰三彩流光,炫目得夺人眼球。
脑海里电光火石间闪过昨晚辛钤所言的话语,燕泽玉在心底冷冷地自嘲一笑,面上仍旧是淡漠的神情。若说这几日有什么长进,学会了装傻卖乖和隐藏心思,应该能算得上号。
这些珠宝奖赏,说白了,算是在打他的脸。
可汗因为终于抓到辛钤软肋而格外高兴,赏赐丰厚得逾矩超制,他这个冒牌太子妃还得堆满笑意收下。
可笑。
他蹲下去,面无表情地用指尖碰了碰金树上漂亮华丽的火凤凰,触感坚硬冰凉,那一片片远观近看都无比精致华美的翎羽雕刻,甚至有些剌手。
燕泽玉这时候才明白一个道理。原来,无论这东西做得再栩栩如生,也没办法媲美活物。
它是死的、冰冷的。
是野心家完美棋局上一枚刻意摆放的棋子,一步一算都被规定好了位置,不可行差,不可踏错。
辛钤之于他,便是控制者之于棋子。
辛钤星罗棋布的棋盘上需要一个外显的弱点、一个任人拿捏的软肋、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妃。
他来得恰好。
——芙蓉阁里貌美却无脑的小倌,使了些妓馆不入流的手段勾。引太子,得了宠爱,让不近美色的高岭之花落凡间、染了尘;让冷血无情的杀神有了柔软的弱点。
大概还要加一条,私底下,他还是大晏唯一留存的血脉,背后藏着镇南将军的兵力人脉和无数逃亡西南的流民散兵的拥护。
对辛钤来说,两人捆绑在一起,绝对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对燕泽玉来说,这也不是坏事。
在漂泊无依的辛萨部落内部,辛钤是他最稳妥的靠山,给予他衣食住行的便利和生命尊严的保护。
这是一笔双赢的合作。
叶涟曾无数次跟他分析利弊,讲解要领。叶涟说,要对辛钤保持警惕心和戒备心,千万不要被花言巧语的男人迷了心神。
他早就清楚这些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当辛钤满眼疏离冷漠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会觉得左胸口一阵郁闷呢。
“嘶——”
指尖传来一阵并不算尖锐的疼痛,燕泽玉抽气着猛地收回手,回神一看,凤凰华美尾部的层叠翎羽上已然沾了一抹殷红,从他右手食指流淌出来的。
原来死物也会伤人。
还是如此美艳绚烂的死物。
身旁服侍的宫女在见到少年指尖渗出的鲜血后瞬间慌乱起来,主子受伤他们怕是逃不过太子的责难,她们忙不迭地就要上来为他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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