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玉公子的话,太子殿下并未透露今日行程。”
他撩起眼皮扫了眼,注意到宫女蹲着有些发抖的身体,“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猛兽。”继而又问,“太子有说何时归还吗?”
“未、未曾。”接连两个否定,回话的宫女更胆怯了,生怕燕泽玉一个不满意就让她们吃挂落。主子撒气到下人身上,这是常有的事儿。
燕泽玉轻哼,却并未为难她们,给两人叫了起:“行吧,你俩先退下吧。”
从前燕泽玉还是八皇子时是声名远扬的纨绔,吃喝玩乐无不精通,可他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顶好的,不犯大错都不会打骂惩罚,下人们争着抢着都想到长乐宫伺候八皇子……
时间一晃到下午,无所事事的燕泽玉正趴在兔子窝边儿喂玉玉,堂外的小斯小跑着进来通传,说是他表哥在外求见。
表哥?
燕泽玉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凝眸思索了片刻。
啊……表哥是叶涟哥哥!
燕泽玉瞬间来了精神,将饲料往草窝里一扔,随意地撸了两把毛绒兔头,站起身来,道:“快快传表哥进来!”
雕花红木门被推开,燕泽玉转头望去,一时间愣住。
不过几日不见,叶涟却仿佛度日如年,看上去苍老许多,眼神光彩不再,鬓角甚至生了几抹白发。
叶涟朝他勾出个淡笑,但却没能掩盖住眼底深刻的疲倦。
燕泽玉没能说出话,在这瞬间。
两人在窗边的矮榻对坐,窗外是那片血红的梅林。
往日叶涟总是急于为他讲述西南传来的信件,但今日,叶涟显得有些沉默,安静无言地为两人斟了两杯凤髓茶。
燕泽玉在接到对方暗示的眼神后,挥手屏退了室内侍立的宫女,待确认周围无人后,叶涟才缓缓说起镇南王的事情。
说起来,燕泽玉还从未见到过彼此来往的信件,这种东西叶涟不会久留,通常都是见文即焚,口头传述,以免夜长梦多。按理说全凭叶涟口述,作假不难,但燕泽玉信任对方不会背叛他、不会背叛大晏。
逃亡西南的流民和民间组织的散兵经过镇南王收编训练,这几月以来,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还比不上整装军队,但比起最初的散乱无组织,已是好上许多。
燕泽玉抽空抬眼看了看叶涟苍白的面色,不自觉蹙眉。
叶涟的状态很不对劲——从前他讲起局势动态,不说口若悬河,也是流畅清晰。
但今日……
他已经多次听到叶涟讲着讲着便停下,视线失神落在虚空,不知在看什么,心不在焉的。
“叶涟哥哥?”
叶涟眸子一闪,才回神,后知后觉望向他:“嗯?”
“叶涟哥哥,你……”燕泽玉单手撑着软榻上的矮桌,俯身凑近叶涟,抬手在对方鬓角处挑出一缕雪白的长发,“你有白发了……”
谁知叶涟却毫不在意地朝他笑笑,伸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略微朝燕泽玉侧了侧脸颊,“泽玉帮我拔掉吧。”
“哦……好。”燕泽玉呆愣愣地应下。他还没未别人拔过白头发呢……会疼吗?
他有些紧张。
为了不将叶涟的黑头发也一并扯掉,燕泽玉不自觉更凑近了些,半个身子都越过了小桌,几乎要怼脸。
但认真挑白发的燕泽玉并未意识到两人越靠越近的距离,还仔仔细细打量着叶涟鬓角的位置。
直到门口处传来一声冷冰冰地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某人要吃醋了:D 喜大普奔
第62章 伪修罗场
燕泽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肩膀猛地一抖。
指尖好不容易捻起的白丝又重新落回了叶涟鬓角,轻飘飘的,隐入黑发中若隐若现。
刚才屏息凝神半晌的功夫全白费了!
燕泽玉气不打一处来,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拧眉、双手攥拳刚要转身,却见叶涟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叶涟微垂的眸子里沉着一抹他看不懂的深思。
燕泽玉虽疑惑却也知叶涟不会害他,乖乖听了话,安静顿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瞧着对方瘦得伶仃的手腕抬起,修长细瘦的手指将将要抚上自己侧脸时——被急速而来的脚步声和横插进来的手打断。
“你要干什么?”冷凝不善的音调。
辛钤面沉如水,紧紧箍住叶涟就快要触碰到少年脸颊的手,双眼死死盯着对方若无其事的神情,仿佛抚摸脸颊这样亲密的举动是什么稀松平常小事。
半晌,男人冷声开口,却是对燕泽玉说的:“手、拿回去。”
燕泽玉感到莫名其妙,杵着没动。
他能察觉到空气中隐约迸溅的火星子,却不明白这无名火是从何而来。扫了一眼辛钤眉眼间的阴翳不愉和叶涟格外苍白的脸色。
怎么看都是叶涟更无辜。
他皱着眉推了推辛钤坚若磐石的手臂,他是知道辛钤平日里攥人手腕的力道的,若是不收着力气……腕骨欲碎的疼并不好受。
燕泽玉愤愤道:“你这么用力干什么?弄疼涟哥哥了!”
话音未落,辛钤倏尔偏头觑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却恍若极寒山雪化为实质,冷气逼人、汗毛乍起。
那双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起,落在身上的视线重若千钧,燕泽玉莫名被看得心虚,紧张地滚了滚喉结,却梗着脖子不愿意低头,“你看我干什么……”
男人凝视着他,半晌,还是松了叶涟的手腕。
燕泽玉心虚得不敢与之对视,顺势将眼神移到了叶涟手腕上,果然瞧见叶涟细瘦苍白的腕骨被勒出一圈红,在本就青白的皮肤上格外骇人。他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辛钤捏住下巴往上一抬。
“本王劝你别说出什么逾矩之言。”阴测测的。
少年深棕的瞳孔中倒映着辛钤冷凝阴沉的脸,燕泽玉迟疑地缓缓眨眼,脑海中还仿佛留存着男人沉郁的声线。
这还是辛钤第一次对他称‘本王’,冷得发寒的声线紧绷着,听上去陌生又别扭。
但事实的确如他所言……
辛钤贵为太子,他什么身份也无,就算封了太子妃,也理应规矩行礼,尊敬称呼。自称本王自然也无可厚非,恰当得很。
或许真是比较才有体会。
燕泽玉从没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辛钤从前待他有多放任——从未让他行礼跪拜、也不在意尊称身份……难怪宫女之间都流传太子对他偏心宠爱。呵。
只是现在,也不知辛钤从哪儿冒出的无名火,拿他和叶涟当出气筒。
这份所谓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吧。
讽刺得就像摔在地上的瓷器,精美的烧制花纹中横插进裂缝,噼里啪啦裂成几片,支离破碎。
“方才,你们在干什么?”辛钤似乎很在意他们刚才做的事情,反反复复询问着。一字一句,停顿折缓,低缓的语调压迫感十足。
钳制在他下颚的指尖力道更重了几分,沉闷的疼痛将要刺入颌骨,似乎预示着这件事情很难善了。
燕泽玉被迫抬高下颌,辛钤质问的语气仿佛已有罪名扣在他头顶,格外滋生出一股屈辱感,他沉重呼吸两声,抬眼瞪着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病的男人,刚要骂出声,却阴差阳错觑见对方猩红中泛着血丝的眼。
燕泽玉猛地一怔。
那双玄黑的眼瞳似乎都染了一抹红,暗沉的、颓唐的、像伤口干涸前的黑血色。
鬼使神差地,燕泽玉从中看出一缕脆弱的破碎感。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也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猫。
总之是一些可怜巴巴又惹人疼爱的小动物。
他忽然忆起昨夜那个沉默寡言但会从背后环抱他,小声说‘今夜融雪’的男人。
彼时他背对着辛钤,未曾瞧见男人脸上的神情……但瞧着辛钤此时眼眶泛红的模样,似乎也能够想象到昨夜。
还有二月廿五这个日子……无论背后原因是否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日子对辛钤来说,应当不那么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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