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再度安静下去,燕泽玉也不傻,他其实能察觉出底下六人对他这个太子妃的不满,只是碍于太子长久以来的威严,才对他恭敬而已。
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燕泽玉瞅了眼净会给自己出难题的男人。
“我若是说错了怎么办……?”
“此事只有每人脑子里不同的解决方法,无对错之分。”
啧啧,辛钤倒是会说……
燕泽玉脑海里闪过几缕思绪,繁冗之间却依稀有序可循。
在江南修筑行宫是可汗为了博苏贵妃欢心而下的旨意、而苏贵妃是太子手下的人……想来向可汗提出修筑行宫的要求也是得了太子的授意,再深几分,说不定可汗克扣军饷的举动也在太子算计谋划中……
所以,辛钤既然安排了前面的事情,那后续的处理办法应当也是早早备好的。
如今询问他的想法,大抵只是闲来无事想调。教调。教他,无论他答得是好是坏,对这件事情的处理都没有影响,只是答得好能保面子,答得不好……他自己出糗罢了。
想到这层,燕泽玉倒是轻松许多,轻呼出口浊气,也不再推辞,沉吟半晌,道:
“江山无军不稳,社稷无兵不牢。克扣军饷无疑让士兵将领们对可汗失望,太子殿下若是想趁机笼络人心……”燕泽玉语气微顿,抬头看了眼辛钤,见男人未曾反驳,只是挑眉示意他继续,燕泽玉才又思忖道:“若是想趁机笼络军队……不妨散些钱财,填补军饷缺口……想必,经过此事后,士兵们对太子殿下应该会更有好感。若是金库充裕的话……”
最后一句,燕泽玉说得有些底气不足,远没有前几句说得笃定。
大抵是出身使然,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用惯了,身为大晏最受宠爱的八皇子,父皇母后从未短过他衣食住行的用度,就算后来国破,他也遇到了从未苛待他的辛钤。
所以,燕泽玉对金钱的概念其实不太明晰。
他只从众人的口诛笔伐中感受到可汗修筑行宫所耗资金巨大,以至于他要克扣军队饷钱来填补空缺,却不知道到底拖欠了多少军饷,也不知太子的钱财够不够填窟窿。
但这的确是他如今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既能解决事情,又能帮太子笼络人心。
说完,燕泽玉小心翼翼撩起眼皮扫了眼辛钤的表情,又暗自环视一圈下首六人的神色,见众人面上并无异常才放下心。
至少代表他的回答没太丢脸……
辛钤接收到他询问的目光,还是没开口表态,黑如曜石的眼瞳中不辨情绪,男人像是方才将问题甩给他一样,将问题扔给了底下卷袍而坐的六位学士。
“诸位觉得小玉的方法如何呢?”
室内安静了半晌,学士们三缄其口,周遭落针可闻。
倒是李太傅沉吟半晌,率先开了口,苍老的嗓音缓缓道:“若资金有富余,老臣倒是觉得太子妃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想法。”语调平缓,很是中肯,倒不是因为燕泽玉太子妃的身份而顾虑,才表达赞同的,而是的确觉得不错。
燕泽玉反倒有些惊讶。
这位李太傅看上去是最不喜欢他的,辛钤牵着自己进来时,对方也是三两次欲言又止,他还以为自己提出来的方案肯定要被对方指摘一番,却没想到李太傅是第一个点头肯定的。
燕泽玉的视线没忍住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半刻,谁知道李太傅似乎注意到他的眼神,竟也抬头,燕泽玉清清楚楚瞧见了那双嵌在褶皱垂老皮肤中的清明透彻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人到老年后大多眼珠浑浊,李太傅这样精明的眉眼倒是少见。
“本王也觉得小玉的想法不错,其他几位觉得如何呢?”
见太子发话,众人也不含糊了,纷纷表示赞同。
燕泽玉飘远的思绪被辛钤一句话拉回,反应过来对方话语中的意思,他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心底的窃喜根本藏不住。
辛钤方才留给他的问题像是从前先生会教的策论试题,阐释事实后再提出解决方案,他向来回答得稀烂,从小到大没得过教书先生的表扬,板子责骂倒是家常便饭。
被骂得烦了,久而久之他便不愿再去尚学苑听学,宁愿躲在母后或者哥哥的宫里或者去求父皇,也不愿意去上课。
辛钤这句‘不错’几乎算得上是他记忆中除去琴师之外,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夸奖。
原来得到老师的赞许是这种感觉。
无数否定之后的肯定,显得格外弥足珍贵些。
自然叫燕泽玉高兴。
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不好表现得太过喜形于色,强压下嘴角笑意,恢复到平静的模样,乖顺安静地坐在一旁磨墨。
只是滴水入砚的动作透着股轻快,稍微露了几分喜意。
辛钤眼睫微垂,余光扫过小家伙的举动,密匝睫毛下掩盖着一闪而过的宠溺。
日头西沉之际,辛钤才轻咳两声叫了停。其实已经比之前早许多,今日带着燕泽玉在身边儿,自然有所顾忌。
他自己不用晚膳可以,但小玉不行。
燕泽玉告别李太傅与另外五人,跟着男人一齐离开,辛钤照例牵了他的手,燕泽玉也没注意,眼神落在不知何处的虚空,心不在焉的。
听他们说了一下午的政事,盘根错杂的宫中势力,虽然之前在辛钤的监督下看完了事件记录簿,对宫中情况大致了解,但燕泽玉却没有太多实感。
都是虚无缥缈的人名,那些事件像是硬按在人头上似的。
今日一个下午的时间,新鲜冗杂的信息内全部堆到脑子里等着处理,不免让人脑袋发闷,乱糟糟的。
就连辛钤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燕泽玉也没有第一时间觉察。
直到男人走远了,他才骤然回神,望着辛钤颀长的背影,颇有些无措与慌乱。
糟糕……是不是惹辛钤不高兴了……
“辛钤……”他讪讪开了口,微抿着唇,语气里带着些试探的意味。
男人回头看他,凤眼无奈地微敛着,纵容更多几分,“你的小脑袋瓜一天天都想什么呢?呆愣愣的。”
辛钤走到不远处的桃树下,仗着身高优势,微微抬手便折了一支开得最漂亮的桃花。
男人身后是烧得艳红的霞彩夕阳,一轮圆日挂在烈烈燃烧的天幕中,逐渐西沉入山,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抹光晕为男人镀上层有些神圣意味的金边。
辛钤微微偏头时,黄昏日光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下颌,以及狭长凤眸中闪烁的点点光晕……就连微风的都偏爱于他,鬓角被风吹拂而起的碎发缠绕着落下的粉白桃花……
花枝落满头,夕阳共语休。
说不出的好看。
燕泽玉有些看呆了,傻乎乎愣在原地,直到辛钤提步回到他面前,将花枝塞到他怀里。
丰神俊朗的脸蓦地凑近,连带着淡雅轻柔的桃花香气扑满鼻尖。
“在我面前也敢心不在焉的,回去再罚你——”辛钤轻哼了声,重新牵起他的手,余光扫过少年怀中盛开的花瓣,又道:“桃花开得不错,若是馋了,可以用来做些桃花糕亦或是酿些桃花酒。”
说罢,辛钤语气稍有停顿,燕泽玉也想起什么似的,抿了抿唇。
“宫中桃花酿酒可能没有春晖山的春山酒那么正宗,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就是小玉要少喝些,不然醉了又指不定要趴在本王怀里哭了。”
辛钤眸子微眯,故意用了‘本王’的自称,不似平常亲近,有些居高临下的距离感,倒是让燕泽玉更容易响起上次喝醉了酒,稀里糊涂趴在对方怀里把人家胸口衣服都哭湿了的糗事。
脑海中闪过画面,燕泽玉握着花枝的手忍不住扣了扣桃枝枝干,眼睫下垂着羞赧地霎霎,察觉到辛钤偏头注视自己的视线,默默红了耳根。
他有些气急败坏,低声道:“你快别说了!”周围还跟着这么多人呢……他以后面子往哪儿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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