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要真是什么妖魔大能,不该连眼睛都治不好吧?”
“对哦,他是个盲人诶,可惜了!我觉得他眼睛长得很漂亮,居然看不见......”
又研究了许久,他们最终一致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决定去找青芷仙子。早先青芷仙子和他们交代了,说要拿这个魔族的尸体做医术研究。
“好可怜,落在青芷姐姐手里,估计连个全尸都没了......”
“我猜青芷姐姐第一个就要挖他的眼睛!”
小仙倌们结伴走过境门前的仙桥,交谈声戛然而止——夜色深浓,仙桥尽头的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北辰仙......”他们惊讶不已,但没有继续喊完这四个字。
因为江月白对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又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动作,可也知道这是让他们悄悄的。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悄悄地跑走了。
江月白缓步走上仙桥。
周围的栏杆花草都是血色,而且是溅射状、迸裂成扇形的血。凡是经历过战争杀伐的人,都能在看到这些血的第一眼,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画面的残忍程度。
仙道已经成了血道,血水还是荡漾的血水,没有干涸——说明流血的人一直在流。
漂浮的血水漫过了白靴,在来人缓慢的步调里晃荡波纹,打碎倒映的星河。
踏血行走的细微水声停住。
江月白停在了穆离渊身前。
星光映血,足以照亮此地。
与那夜在空中明楼相见时一样,江月白感到穆对方周身还是透着淡淡的病气,成年累月积攒深厚,连如此浓重的血腥和魔息都遮掩不住。
穆离渊的暗蓝色衣袍已经被血浸透,变作了深褐色。
跪地垂头的动作让发丝垂在脸侧,碎发上挂着的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滴,沉重地坠落进身下的血水里。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
这次没有蒙眼的缎带。
但仍旧看不到眼底眸色。
因为那双眼睛已经被|干涸的血覆盖,长睫沾着血渍,杂乱地贴在眼周。
睫毛湿了血和汗,显得更加深黑,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根根分明的,是细笔描摹;几根被血与汗粘在一起的,是不小心的重笔浓墨。
这双眼睛,江月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但他仍然熟悉,熟悉眼廓起伏的曲线、熟悉眼尾延伸的弧度、熟悉每一根睫毛的走向......
渊儿的眼睛从小就很好看,甚至漂亮。
黎鲛当年和他说:“渊儿的眼睛漂亮得和小姑娘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样他撒娇装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江月白说:“我本来就没打过他。”
黎鲛诧异:“一次都没有过吗?他次次逃课装病耍小聪明,你都没打过?”
江月白说:“没有。”
黎鲛叹气:“你就宠着他吧,宠坏了你就后悔了。”
江月白笑而不言。
其实那并不算是“宠”,因为实际上他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徒弟。
即便他自己从小挨过不计其数的打。
打,没有用。起码在江月白眼里是这样。
身体的折磨,是所有惩罚里最低级、最没用的一种。
真正让一个人痛苦,是要折辱摧毁皮肉之下的那颗心。
江月白懂得这个道理,但并没有想教徒弟这个道理。
可他的渊儿却把这个道理学得很透彻——渊儿从没有上手拷打过他。只是在欲|望沉沦的湿汗里,夸赞他的味道。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候,从背后挽起他的长发让他仰头,强迫他去看满殿红烛映亮的明镜、还有镜中映着的人。
江月白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其实不怕渊儿拿自己发泄。
只怕蜡烛和镜子。
只有这两样东西会让他感到痛。
也让他感到惊叹——他居然能磨出这样狠毒的刀。
这样浓烈到极致的恨,一定能年深日久永不消散,直到他炼出斩开天门的剑。
可惜没有。
不是他高估了渊儿的狠。
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月白伸出手,缓缓拨开了穆离渊脸侧带血的发丝。
带起的仙气触及到魔体,在皮肤上灼烧出一阵细微的烟。
穆离渊疼得微微皱眉,费力地睁开了那双鲜血弥漫的眼——
眸色浸在常年绕身的黑红魔气里,又被更强的仙气腐蚀,这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装病时候的湿气蒙蒙。
只是异常无神。
他迷茫地抬头,想要伸手触碰面前的人。
可江月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摸了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但他闻到冰凉的气息。
像春寒峰上的花、像沧澜山上的雪......
像他朝思暮念的人。
“师尊......”他的嗓音沙哑不堪,“是你来了么......”
他感到深深的难过,因为他又一次,看不到眼前人。
眼睛失明太久,已经没法完全治好,魔族琥珀可以复明双眼,但却有时限,他的伤太重,此刻早已失去了效力。可他没有能力回去治好伤再上来一次,仅仅是这一次,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穆离渊带血的手指在空气里摸索,最后支撑不住,又跪伏在地上,吐了口血。
夜晚寒风忽然开始猛烈地刮,吹散了熟悉的气息。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江月白还在不在。
只能拼命地道歉:“师尊......我错了......我从前做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寂。
“对不起......”他跪在地上无助地重复着,“师尊......对不起.....”
他开始意识到,也许方才的味道只是死前的幻觉,实际根本没有人来看他。
如果江月白想见他,早就来了,怎会忍心等到他濒死的时候?
他颓然地跪坐在血泊里,不再忍着喉中上涌的血,任凭它们顺着口鼻四溢横流。
血滴纷纷坠血泊,像静夜里的一场残忍的雨。
寂静良久,江月白开了口:
“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天要亮了,作者也要猝死了(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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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蚀骨痛
“渊儿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穆离渊闻言, 微微一怔。
而后惊喜万分,想要挣扎着起身。
“你可以回去了。”江月白又说。
穆离渊的动作僵住了。
“跪在这里,魔血会染脏仙河水。”江月白嗓音平静, 甚至淡漠,“仙河连接灵海, 人间地脉都会被污染。”
穆离渊仔细听着这个嗓音。
——的确是他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江月白。
但又不是。
江月白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不论是现实还是梦里。
这煎熬难耐的九年他只能靠回忆和梦境活着, 梦到少年时枕着江月白的手臂和长发入睡......梦见江月白用手擦他眼角的泪......
他从江月白那里得到了太多无言的温柔和无奈的包容。
但此时这个嗓音,和他梦里的江月白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听出任何温情。
只有冰冷, 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厌烦。
虽然做足了准备,可他在亲耳听到这些话的瞬间, 仍旧如同冷雨浇身, 心坠寒潭。
这嗓音太陌生了。
陌生得让他慌张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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