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的水滴霎时间如花瓣四溅而起。
种壳破裂,树芽飞速生长,无数花枝如曼妙的彩云向四面八方伸展飘散——
黑红翻滚的魔气里,淡紫如雪的花条格格不入,却又美妙夺目。
穆离渊微微仰头,他虽然看不到盛开的紫藤花,但他能闻到熟悉的花香。
他一步步走上锁链铁梯,花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直到飘荡的藤条拂过他的脸。
穆离渊抬起手,折断了一根藤条。
又摘下了一朵花。
黑鹰们腾空而起,为主人让开空地,它们低低绕着血珀盘旋,不知道尊上究竟要做什么。
穆离渊屈膝跪坐在凹凸不平来回摇晃的锁链巨网上,将藤条与花枝放在面前空中悬浮着的魔石上。满头的长发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也一同散落在了魔石上,发丝和那些花枝混在一起。
他右手一圈圈解下左手腕浸成血色的绑带,摸到自己身后的长发,用绑带将它们束起,好不打扰他低头做事。
默苏悄悄化作人形落在穆离渊身后,步履极轻地走近。她看到穆离渊的手指在那些花藤上摸索着——因为眼睛看不到的缘故,动作有些轻颤,但编织藤条的手法却半点不生疏,仿佛那些动作早已在脑海里重复过千百次,铭刻于心。
刚要出口的问句又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了对方在做什么。
在编紫藤花的剑穗。
从前魔岭紫藤树还在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尊上编了无数个那种尖嘴,在紫藤树下、在深夜的案前、在摇晃的烛火里......
那是穆离渊常年鲜血淋漓的手,为数不多温柔的时候。
默苏看着穆离渊束发低头的背影,觉得熟悉又陌生——他好像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而是人间故事里,那种伏案认真用功的小弟子。
她不喜欢看这样的他。
“尊上......”默苏在穆离渊身后问,“你还要去找他?”
每一次与江月白的相见,她的主人归来时都是满身惨不忍睹的伤。她不明白,既然对方那般绝情,何必再去一次次自讨苦吃。
穆离渊并没有责怪她擅自靠近,用手指一点点摘去花藤的刺,低声道:“等我治好了眼睛。”
“眼睛......”默苏忽然觉得委屈,甚至愤怒,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眼睛......”
尊上的眼睛,就是因为当年想要救江月白才失明的,他如今又为了见江月白不惜生吞滚烫的琥珀碎片让它们复明片刻,可此夜重伤归来,眼睛又一次看不到了......
谁弄的,不言自明。
“眼睛治不好的。”默苏不知该如何劝,赌气般胆大包天地说了一句,“不想见你的人,你怎么样都见不到的!”
穆离渊摸索着花藤的手停顿了一下。
连一直在火热的魔风里颤抖的锁链与魔石都停止了晃动。
其他几只黑鹰都收翅落地,躲得远远的,藏进了暗处。
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穆离渊身上波动不稳的杀气。
默苏没有离开。她只是实话实说,失明了九年的眼睛只可以暂时复明,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治好。
就算尊上今夜要杀了她,这句憋了许久的话她依然要说。
可穆离渊没有动怒,甚至没有起身,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一下,就又继续低头去编那些花藤。
“会治好的。”他嗓音很低,像在回答,也像在固执地说给自己听,“他给了我仙丹,吃了之后眼睛就会好。”
默苏问道:“那尊上现在眼睛好了吗?”
江月白说的话,穆离渊总是深信不疑。江月白让他吃的东西,他想必也第一时间就照做了。
可他现在仍在靠手指摸索着编剑穗。
仙丹到底有没有用,穆离渊远比她更清楚。
“尊上!别再去找他了......”默苏声音微颤,“他明知道尊上你是魔族,还要你吃会腐蚀魔体的仙丹!在灵海那夜,他明知道尊上你是为了救他,可还是能下杀手......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江月白的行事和言语那样前后矛盾反复无常,尊上却半点都不怀疑、什么都不问......每件有关江月白的事,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甘情愿上当。
“他是不是又让尊上去做什么事?是不是又要你去什么地方?”默苏不再用尊称,上前几步,半跪在穆离渊身侧,仰起头说,“不要相信他了!他肯定又是在骗你......说不定是联合仙门的圈套......我们......”默苏的口吻近乎哀求,“我们别去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这次江月白又许了什么约定,但穆离渊一定比她更清楚那又是骗局——他曾经因为江月白留给他的一句谎言,在痛苦里煎熬了九年!最后却发现对方一直好好活着,倾尽心力的九年根本毫无价值。
如今何必还要为这注定虚假的一场空再做付出?
对方哪怕对他存有一丝......只需一丝,不说是感情,就哪怕有一丝的怜悯,都不会下那般狠的手、不会放任他继续这样痛。
可穆离渊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仍然垂眸摸索着那些花藤。
默苏看到他浓密的眼睫在轻颤,光晕下的侧影上沾染着透明的点——也许是魔火的尘埃灰烬,也许是别的什么。
良久,穆离渊拿起了编好的剑穗,提在看不见的眼前,微哑地说:
“他不会骗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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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彩云镜
红衣翻烈焰,黑发飞仙云
锁情的毒在埋下的第四十九天才会真正毒发。
黎鲛承受了近两个月的心痛煎熬, 终于彻底病倒,经历了数次心神重创的她如今已连从榻上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雪月峰一直阴云密布,闷雨要下不下。
她浑身上下都一阵一阵的酸麻困疼, 好似有数不清的毒虫在啃咬......尤其是心头,酸疼得厉害, 要紧紧用手指抓住胸口才能缓解一二分。
她有很多时日没照过镜, 但她知道自己虚脱得不成人样。夜晚的月色照亮光滑的床顶楠木,映出她模糊的影——消瘦的脸如干瘪的死尸骷髅, 两只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晕晕深陷的洞。
秦嫣来过很多次,每次都带来大堆大堆瓶瓶罐罐的药。
早些时候黎鲛还满怀希望地强撑起床, 按秦嫣的交代服用每一种药, 期待着这位三界最出色的炼药师的药可以帮她解去锁情的毒。
可十几天过去,她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她的身体没有因为服药好转, 反而因为服药更加疼痛, 痛得她时时刻刻都极度清醒, 更加清醒地感受着这些痛。
夜深人静的时候, 满室都是她自己艰难的喘息。她曾不止一次地要求秦嫣给自己一副毒药、要求晚衣给自己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她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人们总是劝她“坚持住, 会好起来的。”
她坚持不住......
她真的坚持不住!
她这辈子从未如此痛过, 所有的伤心往事变成了一根根毒刺扎在心头,扎得她脏腑渗血。满身的冷汗浸湿了床褥, 她在深夜嘶哑地嚎叫痛哭。
她身体疼痛万分, 心里却还要不受控制地为让她这样痛的人感到心疼难过——锁情啃噬干净了她心内的理智, 疼痛的顶点她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云桦。
何其荒唐可笑!
锁情, 来自天机秘境的顶级蛊毒, 就算是元婴甚至化神修士都无法承受, 落在她身上, 痛苦更是放大了成千数万倍。
她好想死......
可是每当她双手掐住自己的脖颈,就会有无形的力量控制住她的身体、钳住她的双手手腕,硬生生把它们拿开。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她已经彻底成了任由云桦折磨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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