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接连点灯,传音联讯此起彼伏,灵光飞书如密箭穿梭在黑夜:
“备战!”
“开结界!起阵法!”
一夜修身悟道,万古天人感应,参悟失传已久的风雪十八式。
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倾世绝学——
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什么九霄魂断石、什么天魔血珀,都不足为惧!
寂寥的长夜转瞬之间战鼓擂动!
仙气互通灵息,穆离渊听到了那些穿梭来去的仙门传音里紧张的备战计划和兴奋的欢呼呐喊!
他摸索着拉住就要御剑而起的江月白,语调不再低缓,急促地说着:“你要守护苍生百姓,就别对任何一个魔族心软,不论是老是幼、不论什么模样。”
江月白此刻当他是梦中悟道虚影,便点了点头。
“一剑穿心,你的剑可以杀遍所有魔。”穆离渊抓紧了江月白的手,颤抖着重复,“一剑穿心......不要对谁心软、不要留一个活口!”
“好。”江月白向这道悟剑虚影承诺,“我记住了。”
穆离渊这才放开了手。
他听着江月白的脚步远去、又听到剑气乘风而起......
他终于睁开了眼。
消散的风花雪月里,他看到发尾飘扬的背影。
他连眨眼都不舍得眨——他的江月白,不论何时年岁、何种模样、近颜还是远影,都是这样让他恋恋难舍。
他来旧时光里见一眼心上人,也来与心上人道别。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一切。
只要江月白在初见时就杀了自己。
往后余生再无痛苦折磨和腥风血雨。
穆离渊目送着那点雪白消失在远方。
也在这片初遇的战场等待自己消失。
他这一辈子,吻过江月白、吻过他们的小圆。
已经无憾了。
第71章 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
一百二十年前。
“记住, 是一百二十年前的揽月亭。”
“那时的我才最潇洒。”
在这具身体消散之前,穆离渊决定去履行一下对苏漾的承诺。
小时候,他的这个小师叔对他还是......“不错”的。
经常带他上树捉鸟、下河摸鱼, 什么闯祸干什么,总是把他摔得哇哇大哭, 而后嫌弃地带着浑身是泥巴的他回江月白的院子:
“江月白!孩子给你送回来了!”
“赶紧哄吧!哭得我耳鸣了!”
而后把他往门里一推, 便大摇大摆离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师叔。
这个师叔也不喜欢他。
原先是看不惯江月白宠他:“瞧瞧你师尊给你惯成什么样了?哭哭哭,就知道哭, 等你这双眼睛哭瞎了,你师尊就不要你了, 信不信?”
后来是看不惯他对江月白做的事, 骂他是“畜生”。
他的确是畜生。
临死之前赎不了罪,起码要守个信用。
......
月圆之时, 沧澜山华灯如昼, 喧嚣鼎沸。
仙门武宴的收官之夜。
人很多, 而且比起开试的时候人们要放松了不少, 便显得格外热闹。
拿了名次赏赐的万分开心, 没拿到名次的此刻也使不上什么劲了, 干脆放松狂欢、下次再战吧。
火把灯盏一路延伸到“高可摘星辰”的揽月亭。
天上月明如珠,地上揽月亭的鎏金顶也是明珠, 而且离得近, 比月亮更亮。
“射月比赛要开始啦!”人群中有人拿扩音符高喊, “各位道友别喝啦!快去揽月亭!”
酒宴上的长者仙君们还在借醉侃侃而谈,不为所动, “射月”不过小孩子们的游戏, 他们玩剩下的。
而年轻修士和少年弟子听了扩音, 都慌忙挤出人群, 朝着山上奔去——这不比听喝醉的老年人吹牛有意思?
穆离渊也不知道自己算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按样貌算,当是后者,故而跟着年轻人们一同上山了。
风光意气的比试者们已经站在了山巅。
腰带紧扎,发尾高扬,站得昂首挺胸。
潇洒。
的确很潇洒。
穆离渊和周围拥挤的人群一起为山巅的少年们鼓掌。
苏漾说这个时候的他最潇洒——十三四岁,稚气未脱,胆子最大,当然潇洒。
但穆离渊并不觉得他最潇洒,因为他根本没有看他。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江月白身上——那才是他心里最潇洒的少年。
他见过了十九岁逐渐沉稳的江月白,再来见一见十四岁神采飞扬的江月白,觉得无比新奇。
隐在夜色,远在人海。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不遮双眼,光明正大地看一次心上人。
旁人都在拉弓,只有江月白在擦剑。
射月,当然是用弓箭。
单用剑怎么射呢?
这又不同于掷法器比赛,后者可以用灵力,管你是用琴音催动还是用符篆助力,谁先到谁赢。
这可是一视同仁,要扎扎实实比臂力基本功的。
用手扔出去的剑,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拉满的强弓。
苏漾拉满了长弓,千斤重弓拉成满月,山下遍是叫好。
欢呼声随着弦发之箭一同上升,一同起伏,最后在触及鎏珠的前一刻,一同泄入崖底。
“可惜!”
“就差一点!”
“也不错了!常人撑死能射六十丈,这两山之间得有一百五十丈远了!”
“一里地了!”
“可不!”
没成功,但值得尊敬,毕竟“功亏一篑”这个程度已经是今晚最成功者了——其余人的箭半途就掉没影了。
大家温和地鼓了掌,以示鼓励。
江月白就在这阵温和的掌声里最后一个出场了。
没有弓箭,只有剑。
大家都不鼓了,因为对这孤零零的一把剑好奇了:怎么射出去呢?
江月白穿得简单,白衣,束发。
江月白的剑也简单,银白,无花纹。
江月白的动作也很简单:
拔剑,旋身,甩臂,翻腕。
剑出——
无数个简单相加,汇聚成了一道不简单的华丽月光。
以身作弦,长剑顺力飞旋而起,转圈的速度太快,万线成圆,在空中旋转成了一轮明月的虚影。
银白的剑影虚月飞速向着远处金黄的鎏珠假月而去——
两月剧烈相撞!
在高天真正的明月下,散作无数金银混杂的粉末。
金光银屑急促飞起,又慢悠悠地飘落,落在山巅积雪、落在崖边孤花、落在每个人的眉睫发梢......
山谷万人,寂静无声。
直至一声清脆剑鸣,长剑重新飞回江月白手中,归入剑鞘。
众人才如梦初醒。
鎏金“明月”已经不见了。
山巅站着的江月白依然简单干净,好似什么都没做。
人群后知后觉地爆发开激烈的掌声与叫好!
江月白淡淡一笑,离开了。
但此刻的“淡淡”,根本不是“淡淡”。
是比外露的轻狂更加张扬的轻狂。
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这股藏在“淡淡”之下的轻狂。
可所有人仍旧为之着迷万分。
少年们在尖叫、在吹口哨。
少女们则去追着送花笺和香囊。
人群乱成一团,唯独穆离渊还在静立着微笑,仿佛听不到四周的喧嚣纷杂。
太可爱了。
他心里评价道。
年纪大了,才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少年人每个小心思——简单、轻描淡写、满脸无所谓,都是为了最后的出彩可以更出彩。
可想要出彩的是江月白,一切小心思都显得那样动人。
风光意气的江月白,藏锋敛芒的江月白,哪一种都很令他着迷。
原来苏漾不是让他来看自己的潇洒。
而是让他来看最潇洒时候的江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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