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苏每次只能从穆离渊的手、脖颈、脸侧、还有那双眼睛上的血痕,来判断她的主人受了多重的伤。
她上下扫了一眼穆离渊的衣袍,除了手腕的绑带浸成了暗红,其余地方不染脏污,为何要换?
“没有血,但有血腥气。”穆离渊微微转过身,“对婚礼不吉利。”
默苏怔愣,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还真要去赴约?
对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
江月白明知穆离渊的心意如何,还要故意残忍地让他来看这场婚礼。
这分明就是极端恶意地报复!羞辱!
还有摧毁。
登仙台下聚集了数万仙门修士,让一个魔族去那种仙气汇聚的地方,很难不相信又是什么阴谋埋伏。
“尊上......”默苏出言要劝,在对上穆离渊双眼的时候又改了口,“.....好,我这就去办。”
穆离渊这些年总是蒙着眼,不蒙眼的时候,那双眼睛也从不直视谁。
此刻直视了,默苏只感到浑身发寒。
她只有在那双眼睛失明的时候,才敢盯着看。魔鹰的眼睛漆黑锐利,她见过许多,觉得不好看。但尊上的眼睛很不一样——看向他们的时候幽沉里含着锋芒,垂眸想人的时候却很柔软。
她觉得很漂亮。
虽然那份柔软不是给她的。
“还有面纱,颜色深些。”穆离渊又补了一句。
盛会的主角是江月白,不该被别的什么人分散了注意。
而且那样美好的典礼,也不该因为格格不入的东西冲散了美好。
默苏心情复杂地拿着衣袍和面纱返回,看到穆离渊已经将右手浸血的绑带解了。
他接过衣袍,披在身上,一点点系好扣子和衣带。
每一个细小的结都认真挽了,每一点褶皱与线头都仔细抚平了。
好像是去赴一场极为重要的宴。
炽光当空,风吹热浪。
默苏忽然觉得眼鼻酸痒,她递了最后一条衣带,便急忙低下了头。
“回去吧。”穆离渊垂眸系扣,并没有看她,但是好像知道了她心里所想。
“是......”默苏的回答走了些音,在彻底失态前转了身。
她泪流满面地朝着反方向走,心里在想,江月白到底是如何好的人啊。
她怎么就想不通呢。
......
踏过传送仙云时,有温暖的微风拂过,将那些欢闹声瞬间送至耳边!
穆离渊的视野被人头攒动的浪潮填满。
人太多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每一个都带着新奇激动的笑脸、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想要看清登仙台上的仙人。
他隐去了魔息,忍着刺骨的仙气,缓缓向前走。
可人山人海,层层叠叠,远处的人影只剩下一抹张扬的红。
神采飞扬的江月白,
比清冷寡言的江月白要更好看。
穆离渊站在人潮的最远、最外侧,看着那抹红在想。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江月白。
许多年前登仙台上仙帝降世,亲赐一句“北辰星动”,那是仙门最引以为傲的传说。
穆离渊没见过那时的江月白,但他从各种各样的传闻和故事里,听到过少年时的江月白是风光无限的天纵奇才。
他恨自己晚生了十年,见不到他的心上人以前有多意气风光。
但他今天看到了。
数不清的红绸在金色的仙柱上随风飘扬,和天边艳丽的云彩一个颜色。
天地万物都在为他的江月白庆贺。
这才是江月白应得的璀璨。
得道飞仙、迎娶佳人、众生仰望......他站得那样高,再不会染上什么尘埃。
他这辈子唯一染上的脏污就是自己。
但如今他已经用最风光的方法洗掉了这点污迹。
从此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前路。
穆离渊迎风望着他怎么也看不够的人,觉得这样的见面,是最好的相逢。
也是给他的最好的回答。
他曾在想,那些沉沦深夜里交错的手指间,有没有留住过哪怕一丝的真情。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身穿嫁衣的黎鲛一步步走上登仙台,周围簇拥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和鼓掌。
穆离渊也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
他鼓了掌,转身逆着人群向外走。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
又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越靠近登仙台,身穿沧澜门衣装的修士就越多,他们是最先听闻消息的那批,自然来得最早。穆离渊已经走得离登仙台很近,但他没有上登仙台、甚至没有转头去看看已经离得很近的人,而是向着一旁沧澜门修士的队伍深处走。
几个修士被惊动,队伍尽头的晚衣转过了身。
“给北辰仙君的新婚贺礼,”他在喧闹嘈杂里轻声说,“帮我转交给他吧。”
来人戴着面纱,晚衣并不认得,她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询问,就感到手里被放了一个木盒。
她低头看了看木盒,再抬头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沸腾呼喊的纷乱人群。
什么贺礼?
晚衣觉得奇怪,师尊重返凡间迎娶黎鲛,没有通知任何人,怎么会有人提前知道?还早早就备好了贺礼?
她微微侧身,避开了面前拥挤的人群,打开了木盒——
漫天喧嚣骤然安静,她在这一刻忽然什么都听不到。
呆愣片刻,晚衣猛地抬头!
她在人群里寻找方才那道人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贺礼谁送都有可能。
可这样漂亮的紫藤花剑穗,再不会出自第二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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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浓情淡
“最”
晚衣一直都觉得穆离渊没有死在灵海之战那夜。因为她知道江月白不会下杀手。
杀人比不过杀人心, 江月白想要惩罚谁,绝对不会用“杀”来惩罚那个人的身体。
他的方法没有那样低级。
晚衣身形一僵,脑海里闪过荒唐的念头——
难道这场婚礼, 就是江月白给的惩罚?
她很早就猜测过穆离渊的心思,不是因为他们是曾相伴的师姐弟, 而是同病相怜的人总是互相了解又秘而不宣。
那年她看到天机门前穆离渊抱着江月白尸体崩溃落泪的时候, 就了然一切。
要真是向江月白复仇,怎会最后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她能猜到, 江月白自然比她知晓得更早。
他们什么样的心思都瞒不过江月白。晚衣以前自作聪明地以为可以把心底的暗念藏起来,可伏墟山月下抚琴, 她话没开口就被江月白一个眼神就看穿了整个人。
再完美的隐藏都是徒劳。不明说不代表不知道, 只是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江月白那样的人,经历过各种风光场面、收到过数不清或明或暗爱慕示好的人, 当然是美而自知的......不, 或许不该这样形容。
应当是对他人的那种想法自知。
只是自知得太淡然无谓, 所以并不在意。只是知晓就足够了。
若拿江月白当情人, 他当是最薄情的那一种, 知道你心悦他也不会给你任何爱意回应。
但做其他人, 他可以很有情有义——比如哥哥、比如师尊。
晚衣有时候觉得他们几个很幸运,这样的身份要牢靠得多, 她当一辈子江月白的徒弟, 江月白就会爱护她一辈子。
再多要别的, 就是贪心了。
贪心的人注定结局悲惨。
那年黎鲛逃婚,晚衣并不意外。无数人都在猜测隐情, 她却感觉所谓隐情不过是个巧合了的缘由。要对着一个根本不爱你而你却爱他的人度过余生, 实在是种残酷刑罚——那也许才是黎鲛放弃的真正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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