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一件要挟别人的物。
......
十八峰联审因为黎鲛的病被推迟。
晚衣下令将云桦从拘幽谷放了出来,恢复了他的灵脉,安排他重新住进还是“云峰主”时居住的云水峰。她不能再对云桦做任何事、不能再让云桦受半点苦——因为每一分痛苦都会被他无限放大,施加在黎鲛身上。
但回到云水峰,显然不是云桦想要的结果,只要晚衣一天不答应他的条件,他就还在继续在加大锁情珠控情的力度,已经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
初秋的沧澜山,一反往常的冷。
阴云密布,却无雨无雪,只有冷。
晚衣走上雪月峰的山道,还没踏进院子,就闻到了冷风里的血腥气。
准确来说,是痛苦和死亡的气息。
不用如何撕心裂肺,只是在喘息之间,就能听出那种挣扎和煎熬。
看望黎鲛。
这件事对于晚衣而言,已经成了一桩刑罚。
每次来到雪月峰都是对她的一次残酷考验。她到底是答应云桦的要求?还是亲眼看着她的师娘这样痛苦?
她曾在对峙云桦的时候质问:“师伯,那是你的同门师妹!还是......”
后半句她没有说完,但对方一定明白——还是你心爱的姑娘。
可云桦脸上没有任何痛心与后悔的神色,甚至还带着浅笑,语气如以前做师伯一样温和:“好孩子,想坐这个位置不容易,往后的难事还多着呢。没有师伯给你上这第一课,以后你可走得更辛苦。”
晚衣收回思绪,深吸口气,推开了黎鲛的屋门。
阴霾的暗光照进屋内,照亮黎鲛没有血色的脸。她凹陷无神的双眼里,眼珠像是枯死的石头,连转动都不会。
“你答......”黎鲛的嗓音极度嘶哑,“答应、应他的条件了吗......”
晚衣许久没有答话。
沉默半晌,晚衣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回答黎鲛的问题:“师娘好好养病,秦峰主已经在炼制解药了,师娘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黎鲛闻言,干裂的唇角微微弯起,从里面滑下了一道血:“我知......道了......”
她说完这四个字便不再出声,闭上了眼。
晚衣走近塌边,用手帕一点点沾干净黎鲛脸上的血,又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角。
而后静默地垂望着床上的人。
片刻后,她放下了黎鲛的床幔,转身离开。
屋门打开,扑面的清凉冷风微微冲散了此处的浓重血腥。
晚衣刚要离开压抑的病室,忽然听到黎鲛沙哑的嗓音:
“衣衣,你忙你的......不用再来......看我了......”
晚衣脚步一顿,但什么都没说,快速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新陷入黑暗。黎鲛在黑暗里睁着眼。
她知道,就算不说那句“不用再来看我”,晚衣也真的不会再来看她了。
这是最后的道别。
那个问题没有得到晚衣的答案。但答非所问,就已经是最明确坚定的答案。
晚衣选择了放弃她。
拿出沧澜令就没有回头路,晚衣曾经也许是重情重义的,但天地辽阔,远不止私情爱恨,她如今不仅要做沧澜门的掌门、更要做三界的新主、要给苍生一个崭新的人间......怎么会因为情念故人的一条命,就轻易放弃。
黎鲛记起多年前的晚霞里,晚衣小小的一个,抱着琴在紫藤花香的风里奔跑。和人一样小小的裙摆一飘一飘,裙摆坠着的是她亲手为衣衣缝的小铃铛。
比起那两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她很喜欢乖巧的晚衣。她曾经和江月白说,晚衣性格太软太善良,将来也许会吃亏,要江月白多花时间和她讲讲“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可江月白只说:“斩雷就是最好的道理。”
黎鲛在痛苦的喘息里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也舒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云桦说的没错,晚衣的确是江月白教的最好的一个徒弟。
最像江月白的一个徒弟。
......
云上远雷响起,湿闷的空中终于飘起了雨。
房门在身后闭合。晚衣闭目深呼吸,好似逃离了一个令她惧怕的地方。
她惧怕方才那句“衣衣”,所以才飞速地把它们关在门后。
衣衣。
只有黎鲛会这样叫她。
她在想,方才黎鲛那句主动说出的“不用再来”,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想让她自责。
晚衣靠在门上缓了片刻,步履有些发软,极慢地走下台阶。
夕阳渐沉,她看到远处的乌云代替了慢慢暗淡的霞光。
七岁的她曾经在晚霞里无忧无虑地奔跑,前方的树下是师尊的白衣,身后的院内是师娘的叮嘱:“衣衣,慢些跑。”
黎鲛并没有大她多少,彼时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女。但那些温柔以待的岁月里,她努力在他们几个面前扮演着成熟的长辈。
和师尊一样。
秋风萧瑟,落雨渐急,打得晚衣面颊微湿。
她回到春风殿,看到苏漾靠在廊下柱旁,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苏漾听闻脚步,转过身:“去雪月峰了?”
晚衣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漾已经没有勇气去看望黎鲛,他听不得她那样痛苦的哀嚎。那是他们几个从小到大捧在手掌心、从未舍得让吃过半点苦的小师妹......
连挨最轻的打都会有江月白护着的小师妹。
苏漾几次冲到云水峰,砸烂了云桦的屋子桌椅,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却下不了拳头也出不了剑——云桦受的每一点伤,都会被无限放大到黎鲛身上。
“你打算怎么办?”苏漾问。
晚衣迟迟没有作答。
苏漾知道这个问题很难答,若他是晚衣,恐怕此刻已经疯掉.....
他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云桦,可是他当初也劝过晚衣留云桦条命,他们毕竟是同门、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兄弟。更何况锁情早在灵海之战就埋下了,杀了云桦等于杀了黎鲛。
他更自责没有照看好黎鲛,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连保护师妹的能力都没有。
苏漾看着晚衣光彩不复的眉眼,看到了眸底深处的煎熬——
是无情地选择沧澜门的大业,往后余生都活在后悔和愧疚里......
还是窝囊地把得到的一切都拱手让出去、让给一个要挟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很难。”苏漾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好好休息,事情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会有办法的。”
苏漾走下春风殿前的台阶。
秋雨潇潇。这是沧澜山第二次下雨。
他第一次感到这条道如此陡峭打滑、如此难走。
“师叔。”晚衣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苏漾脚步停下,回过头。
晚衣站在冷雨中,衣衫有些湿,混在落雨声里的嗓音显得模糊:“我若做了抉择,师叔会支持我吗。”
苏漾看着她,良久,低声道:“当然。”
停顿一下,又补了四个字,“你是掌门。”
晚衣是江月白选的接班人。是北辰仙君座下最优秀的徒弟。
他相信晚衣。也相信江月白。
他甚至在想,如果江月白在,是不是一切难题都会有人来解、是不是一切事情都不会这样艰难。
从前江月白在的时候,他从未经历过难题和抉择,他以为自己气运上乘,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如今才后知后觉,谁的人生都不缺坎坷,所谓“顺风顺水”,不过是他从前比别人多了个替他扫平坎坷的人。
“五日后,是八月十四,”晚衣缓缓道,“是个好日子。”
“八月十四......”苏漾喃喃。
今年的八月十四是不是好日子他不知道,但他记忆里的八月十四的确是个吉日。
因为十多年前,江月白就是选的这个日子和黎鲛成婚。
他那个时候跑前跑后布置灯笼和囍字,还提前喝了几口婚典用的酒,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师娘一定喜欢这个日子。”晚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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