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主,”江月白轻声说,“谢谢你。”
秦嫣皱眉:“......谢我。”
谢她什么?
她来沧澜山这些年基本没为沧澜门做过任何事,说是来当医药师父实际我行我素没正经收过徒弟,她人生前十几年太过任性妄为,得罪了不少人结了不少仇,江月白愿意给她一个庇护,可以算得上她的恩人,她只是炼几副药而已,根本不用谢她什么。
难道是谢她帮忙瞒着苏漾那个傻子?
没有什么“送女修的琴”,独幽琴是给晚衣的,这件事只有她清楚,晚衣的秘密不能让旁人知晓——江月白时常会因为这件事沉思出神,苏漾问起他时却又只字不提晚衣。
“不要谢我。”秦嫣道。
她不喜欢“谢”这个字,以前也从没人和她说这个字。
她只擅长横眉冷对,不擅长回答这些温和柔软。
江月白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再执着,只道:“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拿到。”
晚风夜色里,江月白已经抱琴走远了。
秦嫣还在发呆。
江月白的记性很好,而她的记性很差——她居然想不起来自己问江月白要过什么了?
秦嫣呆立很久,直到后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喂!”苏漾舌头勾出了个不正经的弹音,“不休息在这儿傻站着干嘛?”
秦嫣连忙调整表情,嫌弃地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苏漾也嫌弃地回了个白眼,绕过她往山洞外瞅了一眼,“我打算跟踪江月白去,看他每晚到底跟哪个美人约会呢,勾得他整天魂不守舍的,问他也不说......”
“江月白想和谁见面就和谁见面!”秦嫣一把将他捞回来,“北辰仙君想做什么还用得着跟你们汇报?”
“我好奇不行吗?”苏漾胳膊被揪得生疼,“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谈恋爱呢,我想看看怎么个模样,到底是彬彬有礼呢还是含情脉脉,看他送女孩子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会不会拉拉手亲亲......”
“看什么看!”秦嫣抬脚踹在他腿上,把人往山洞里面蹬,“赶紧回去!”
“啧,不是,我说江月白你暴躁个什么劲......”苏漾险些被踹得跌在地上,扭过头看向秦嫣差到极致的脸色,忽然神情一变,“你——”
“我什么?”秦嫣黑着脸没好气。
“你不会是......”苏漾瞪大了眼,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也喜欢江月白吧?吃醋了。”
秦嫣脸色更黑了,沉默一瞬后,猛然一脚!
苏漾这回真的直接被踹跪在了地上。
“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苏漾火气也上来了,“踢我做什么?”
“对,我恼羞成怒了,”秦嫣的确憋了满肚子的难受不知怎么排解,挽起袖子,“你再说一句我要动手了。”
“好好好算你厉害,我不敢招惹行了吧,”苏漾一边躲一边说,“有本事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杀过去会会那个美人仙子,看你比不比得过......”
秦嫣听着苏漾不着调的话,打着打着停下了,气得笑了一下。
也挺好。
活得像苏漾这样没心没肺也算是一种难得。
那就假装江月白真的是去约会了吧。
幻想总是比真相要美好得多。
秦嫣给药里放了连心粉,服药的人都能被她猜到心内所想,奈何江月白修为远在她之上,她探究不了全部,但独幽琴的秘密她能察觉到。
没有风流韵事,也没有花前月下。
很简单,江月白只是想用独幽给晚衣再做一张琴罢了。
灵脉枯损时日无多,江月白放心不下的不止晚衣,还有很多人——
要拿到天机剑,震慑二十六家,稳住沧澜门的尊位。要给纪砚一件东西,足以压制对方的蓬勃野心。要教会穆离渊如何复仇,好让对方往后能不再带着怨恨活着......
他想做很多。
但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在这一个长夜,他还能还多少债。
......
伏墟山内有许多露天山洞,月色从极高的山洞顶端照下,窄窄一束。
洞内溪水流过,在斜射的月色中随风浮波,溪边野草摇曳,开着不知名的花。
江月白将独幽放在平石上,用灵力给琴弦重新渡层。
待到第五根弦时,他指缝中已经全是血——秘药效力到了最后一日,灵力即将油尽灯枯。
夜色很安静,晚风吹过时送来淡淡的熟悉的味道。
江月白没有回头:“什么时候来的。”
穆离渊抱臂靠在远处的山石上,额前的碎发在风里飘动,搅乱他望向月下人的视线。
他已经在阴影里站了许久,沉默地观察着江月白。
“很久了,”穆离渊放下手,向着月光下走去,“师尊要给谁做琴。”
江月白没有回答,手指又去触碰第六根弦。
穆离渊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视线扫过石面——那里放了几朵小花。
每朵花都被修剪成合适的长短,和琴尾的凹痕形状相同,显然是准备封刻进琴尾的花。
琴尾雕花,是一张要送给女子的琴。
北辰仙君以前从不会做这种琴。
他唯一送给女子的琴,上面没有一朵花,甚至没有一丝花纹。
琴名叫斩雷。
晚衣是被江月白捡到带回沧澜山的弃婴。
她一直很胆小、很爱哭,小时候被欺负,总是抹着眼泪去找师尊,师尊不在就去找师兄师弟。
晚衣九岁时,江月白为她做了一张斩雷琴,耐心对她讲:“有能力保护你的人,将来也有能力欺你负你,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遇到对手时,你要做的不是寻求庇护,而是让对方服输。”
晚衣要两只手才能抱住和自己一样高的斩雷琴,流着眼泪用力点头。
岁月流逝,江月白如今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要晚衣做一个强者。可斩雷琴像一把锁,将晚衣牢牢束缚。
她让一切男弟子畏惧,她不再亲近师兄弟,她的周围甚至没有一个男子敢来献殷勤——每一个都对她望而却步,战战兢兢。
她只感受过男人们的嫉恨和惧怕,从没感受过来自男子的爱。
所以当她踏出沧澜山,一个别样温柔缱绻的男人只用一朵小花、一句情话,就能骗走她的心。
江月白用十年教她如何打败对手,却忘了教她如何识别人心。
一朵木兰花,便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为她在沧澜山种上漫山遍野的花。
穆离渊忽然说:“这些花都不适合。”
江月白动作顿住,微微抬头。
“用这朵吧。”穆离渊在江月白对面屈膝,递给他一朵花——
一朵粉色的花。
在月光下,娇柔的花瓣像顾盼生姿的美人。
江月白没有接。
穆离渊将花放在了他手边:“送女修的琴尾封刻这样的花,她一定喜欢。”
江月白:“魔尊很有经验。”
穆离渊笑了笑,没在意这句话是不是又一次讽刺,伸手捉住了江月白的手腕。
将江月白沾血的手指拿在眼前。
“师尊,秦嫣的药再管用,也是有毒的。”他摸着江月白指间的血,看着江月白的眼睛,“师尊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连中毒都不在意。”
江月白知道他在套话,但很坦然地回答了:“存放天机剑的地方机关重重,不服点灵丹妙药恢复修为,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
天机剑乃“千古第一剑”,传闻为飞仙大能留下的绝世秘宝,得此剑者可勘破天机称雄三界。每次天机历练都有无数修士为争抢天机剑而去,却无一人成功。
“那就奇怪了。”穆离渊说,“师尊这么想要天机剑,不惜服禁药恢复灵力,”穆离渊另只手掂起桌上的花,提在江月白眼前,“怎么会舍得用灵力来渡琴?那个女修面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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