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东主前次造访过长庆楼之后,便得了一梦。”
明远:没有这回事!
这就纯粹是史尚“即兴发挥”了。
“他梦见长庆楼的叶家老主人前来,恭敬行礼,告知我家东主,说是怕子孙后代守不住长庆楼,因此向我家东主求援,盼着能保全此楼,将酒楼的生意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明远用手轻敲着太阳穴:虽然确实是史尚的“即兴发挥”,但发挥得还不错。
世人还颇能接受这个。史尚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窃窃私语声,看向史尚的目光中,竟多了一些敬意。
能够因为一个“托梦”,就甘愿付出十几万贯的,肯定得是个好人吧?
而且,得是个有钱的好人吧?
第90章 百万贯
叶俊生打算“以情动人”, 削弱明远此次竞买的“道德立场”。
谁能想到史尚别处心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老叶家”打败“老叶家”, 成功让叶家自己的问题暴露在世人面前。
听着身边人的议论, 感受着周围异样的眼光, 叶俊生咬着牙,最终又坐了回去。
——什么叫偷鸡不成白蚀把米?这就是了。
他煞费苦心,才有了今天长庆楼转手重新扑买, 结果却被别人摘了桃子。
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不过,只要想想之前他买通黄厨, 在长庆楼做的那些事……叶俊生突然觉得背后发寒,脖子里仿佛被人吹了一口凉气儿似的。
不会真的是……他老叶家的祖先, 来抱怨他作践辛苦创下的家业吧!
叶俊生在这边发呆,坐在场外的叶鹏生却认出了明远。
这位长庆楼的原东家见过史尚,还与明远长谈过一次,现在见史尚的眼光频频转向明远那个方向,便顺着看过去。
虽然明远有折扇做“便面”, 叶鹏生还是将明远认出。毕竟汴京城中再找不到第二位小郎君, 如此有钱, 又对他家的产业如此热心。
——争起来,抢起来,把价格再抬得高一些!
叶鹏生在心里大喊。
都是跟他不怎么对付的人,双方将价格推得越高,他就越能从中牟利。
这时卞荣看看差不多了, 端着架子问场内:“两位, 可以继续了吗?”
史尚先点了头, 叶俊生没法子了, 也只能点头。
“刚才‘甲辰’号叫了‘十七万贯’,‘己卯’,您跟不跟?”
负责主持的卞荣顺口就将平日里玩叶子牌时用的术语说了出口。不过大家也尽听得懂。
叶俊生咬咬牙,点头道:“跟!”
他心知史尚说了刚刚那样的话,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今日非拿下长庆楼不可了。
他明知自己的财力根本负担不起超过十七万贯的竞买价格,但他心里抱着“既然你不愿让我好过,我就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念头,铆着劲儿,要把扑买的价格抬得再高一些,好让对手承担更多的损失。
至于长庆楼的生意,他以前能搅黄了,以后也一样能搅黄,不在话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等到卞荣再度开口,让两人出价的时候,叶俊生就豪气地主动开口:“十七万五千贯!”
史尚见自己的台词被别人抢了去,赶紧冲卞荣点头道:“跟!”
周围一片感慨。
——这就是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长庆楼。
从底价十万贯起,到现在已经叫到了十七万五千贯。而竞价的双方竟像是杀红了眼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众人的惊讶声中,唯有叶鹏生一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看样子,已经在想这十几万贯该怎么花,置什么产业,做什么买卖……而丝毫记不起他原本是个“视金钱为粪土”的儒生。
“十八万贯!”
叶俊生咬着牙喊。
史尚偷瞄一眼明远所在的方向,轻轻地颔首:“跟!”
这回连卞荣都露出些笑模样了。
开封府以前不是没有扑买过酒水自营权,但像今天这样的,双方一万贯一万贯地往上喊价的,实在是没有遇到过。
没准今天回去能得府尹和推官夸奖。
卞荣这么想着,伸手示意双方继续出价。
“十九万贯!”
叶俊生发出一声咆哮似的喊声,声音里带着恨意,似乎一定要看见坏了他好事的竞价者被架在火上烤,他才会感到舒畅。
众人都在期待史尚也如刚才那样喊出一句“跟”。
谁知道史尚那边突然哑了。
此刻史尚将眼光朝明远那边投去,只见明远已经将他那把折扇收起,此刻正转过身去,亲切地与一位从外地来到汴京的客商交谈。
史尚一怔,原本下意识想要喊出一句“跟”的,这时赶紧忍住。
然而他也只是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
明远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不想再和这没有心眼如针眼般大小的叶俊生玩下去了。
卞荣顿时按照事先早就排演好的流程,高高举起了一枚木槌,问与座的所有六十名竞买者:“十九万贯,十九万贯……长庆楼及其自酿酒水权,还有愿出更高价格的吗?”
底下一片安静。
在不少人心里,十五万贯才是心理价位。如今叫到了十九万贯,早已是人人仰望的价格。
再者刚才那叶俊生出来吼了一嗓子“老叶家”云云,也为很多商户造成了疑虑,生怕接手长庆楼以后,卷入什么纠纷。
所以无人接茬。
卞荣连喊三声之后,木槌敲落,一锤定音。
“十九万贯,成交!”
“‘己卯’号请到这边来订立契约、交割款项。”
“其余各位,这就是‘新式扑买’的全部过程。感谢各位出席,出口在那边。”
身为吏员的卞荣口舌便给,随口安排。眼看这一场扑买就要顺利结束了。
谁知道叶俊生这时站起身一声惨嚎:“小人没有十九万贯啊!”
众人一惊,驻足回望。
“小人刚刚只是顺口喊价,喊价时并没有算清楚小人的总身家,现在才算过来,小人就算是典卖家中所有财产,也没有十九万贯啊!”
一阵沉默的惊讶之后,议论声再次响起来。
“懂了!这是个混子,跟在后面哄抬价格,被人看出来了……”
“是啊,那位戴花的小郎君收手收的真是时候,一收手,这个姓叶的就原形毕露了。”
自己家有几斤几两,自己家难道不知道吗?
再说,十几万贯钱的大买卖,谁家不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兑足了银两?
上首站着的卞荣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在想:这开封府第一次公开扑买,你这叶俊生就来闹这一出?真不是明摆着与开封府过不去?
“刚才再三确认了十九万贯的价格,你若是拿不起,在落槌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且不说这十九万贯,我且问你,之前的十八万贯,十七万五千贯……你是否能拿得出来?”
叶俊生面如土色,卞荣那略带不耐烦的口气,在他听来,就像是开封府开堂审案时刑名师爷的口气似的。
“拿得出……不,拿不出来……”
说着叶俊生转向叶鹏生:“三哥,你看,小弟这也是为了咱们家祖宗传下的买卖……哥能不能借点儿?”
叶鹏生顿时面庞扭曲:“要我自己掏钱,买我自家的产业?”
这听起来好像也有点不大对劲。
那边卞荣已经完全失去耐心,板着脸开口道:“按照之前通读过的‘扑买规则’,竞买成功者如果不能履约,将罚没所交的保证金。”
所有参加竞买的商户,入场之前都交了一万贯的保证金,就是防着这事儿。
“长庆楼,则按照十九万贯之前的价格,十八万贯,转让给‘甲辰’号。‘甲辰’号可以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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