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瞄准,而他来满弦。
种建中心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他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当时的心情,当时他也像现在一样,鼻端全是明远头发上特有的清新气味,让他心头无法控制地起了波澜。
他赶紧松开手,转身避开。
丢下一句:“明小远,好好练,别再让我笑话你‘娇弱’!”
明远一下子气得涨红了脸,挺直腰背,手中八斗的弓箭瞬时拉满。
种建中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到向华身边:“向华,好小子,姿态不错,好样的!”
第44章 百万贯
过了洛阳, 沿官道向东京汴梁行去,越走越是人烟阜盛,街市繁华。
待到了汴京城外, 明远竟分不清到底是置身城内还是城外。街道两边密密麻麻的都是商铺与民宅, 街道上的行人与车辆络绎不绝, 根本看不见城墙在哪里。
好在队伍中有商英和在,这位同行的商人来过汴京城几次, 知道这座城池向来如此。
一行人便耐着性子向前, 果然,走了许久,方才见到一座几乎被民宅完全掩盖的外城城门。
在门口, 一行人被税卡拦住, 缴了驻税。
明远:果然,税吏虽迟但到。
当然他不关心交税的事,毕竟有的是钱缴税。但是大宋商税之重他也看在眼里。在这样沉重的税赋之下, 宋朝的行商依旧能往来汴京与全国各处, 只能说:这里汇聚了大量的商业需求,人们到京城来做生意, 多少还是能有利可图。
商税将这个国家在商业与传统农业之间取得某种平衡。
进了汴京城, 明远和种建中就要与商英和分别了。
明远口头客套,说期盼着下次再与商英和同行。这位老实的陕西商人只能哭笑不得地回答:“是……下次出行之前一定先翻过历书,请人算了吉凶再出门。”
这个时代的看历书相当于后来的翻黄历——商英和这次绝对是被路上的经历吓坏了。
这时陈三已经和那些后来雇佣的朴实伴当谈好, 等商英和卖完货物, 在汴京本地采购完准备回陕西的时候,再联系他们, 一起返乡。
明远则在心里暗想:其实他也可以考虑, 组织一个“镖局”“镖行”之类的机构, 专门为来往各地的商旅提供基本的安保服务——应该会有旺盛的需求。
只不过他现在没有人手来操持此事,只能先把主意放在一边,留待以后。
一时间双方告别。明远带着向华,望向种建中。
“种师兄……”
他想要问种建中有何打算。
种建中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跟我来。”
于是,明远一行人跟着种建中,穿过汴京城内拥挤的街道,一路向东,先进了内城,再折向南。
行了一段,眼前赫然是一座驿馆。
这座驿馆占地极广,屋宇连绵不绝,一看就是座高等级,高规格的高档驿馆。
驿馆前往来的人员也都吐属文雅,行动有礼,多数穿着文士襕衫。明远甚至还看见了一两个身穿青袍的低等级官员。
看起来这座驿馆专门接待北宋的国家公务人员,明远的“钞能力”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钱,终于不是万能的了。
他一个穿着光鲜的小郎君,站在驿馆门口半晌,愣是没有人理会。
这也难怪,走在汴京城中的人大多衣着鲜亮,冠带巍峨。明远走在人群中,最多相貌比他人更出众些,其余并不比这座城市里的平民更光鲜多少。
反倒是种建中胸有成竹,找来一名驿卒,递出驿券,并特别交代了两句。明远依稀听他是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驿卒一听便去了。
不多时,一个黑脸膛、生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来。他穿着驿丞的服饰,大步流星地走来,见了种建中,免不了上下打量一番,才赶忙上前,豪迈地张开双臂,用力拍拍种建中的肩膀,大声笑道:“十七哥,几年未见,已经长这么大了……”
明远听他言语里陕西乡音难改,马上明白了:这应当是种家故旧,在京中做了驿丞。
只是为什么种家故旧会到京中来做一名寻常吏员,应当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这边还在叙旧。明远听见那名驿丞兴奋地答道:“……五郎的信早就收到了,一直盼着你来……清净的院子?自然是早就给你留了。”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明远仰着头想。
却不防种建中突然指了指明远:“李叔,这是我师弟,一同拜在横渠门下的。今次上京来既是寻父,也是为了读书。李叔将他安排在我院里便是,反正我一人也住不了偌大的院子。”
李驿丞听说明远是横渠弟子,连忙过来见礼。可见但凡陕西人,无论在哪里,都是敬重张载门生的。
这下终于轮到明远沾种建中的“光”,入住了京中最大的一间官方驿馆。
这为明远解决了好大的麻烦。
他原本打算随便找一间客栈住下,一面寻访“渣爹”明高义,一面准备在汴京城里置产。
试验方为他安排的剧本,应当是“寻亲不见”,他千里迢迢赶到汴京,却发现与渣爹错过了,学籍也被人挤掉了。
但是渣爹会留给他一笔钱,好让他在这汴京城里继续他的“花钱大业”。
现在他却不必单独出外找客栈住下,而是能与种建中一起,住在京中最大的驿馆里。人身安全得到了强有力的保证,还能在此打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唯有“免费”这件事,令明远有点不满意,他明明应该每天为此支付上一笔丰厚费用的。
李驿丞恭恭敬敬将两人迎进驿馆,带他们去了驿馆里距离街道最远的一座小院。
李驿丞将明远和种建中引至院中,便匆匆告辞,他另外有事要忙。
这时,种建中才有机会向明远解释:这位李驿丞原本也是陕西人,曾是种谔(也就是他口中的种五郎)麾下的将领。后来因“贻误战机”获罪,被种谔千方百计营救下来,赶到京中,想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最终却心灰意冷,甘心在京中做了个小小的驿丞。
明远听完了这个“故事”,又转脸看看种建中,想知道李驿丞的“心灰意冷”,是不是同样发生在种建中的身上。
但种建中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直接移开了眼光,上下打量着李驿丞为他们安排的地方,啧啧称赞:“还真没住过这样雅致的院子。”
明远深以为然。
这甚至不是寻常驿馆里的上房,而是一座独门独户的院子。院内房舍呈工字形,正中是会客的厅堂,东西各是两座面阔三间的瓦房,分别做成了卧室、书房和浴室。
院内生活很方便,平时驿卒每个时辰会过来一次,看有什么需要打扫的。
一出院门,一出门就有一间供驿卒休息的小屋,若是有急事,也可以到这里来找人。
明远感叹了一句:“种师兄,这次小弟可真是沾了你的光了。”
种建中却摇摇头不敢居功:“这是沾了家叔的光、整个西军的光,实非愚兄一人的干系。”
明远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便转头继续欣赏这院子。
小院布置雅致,院子的角落里种着一丛修竹,放着一块湖石,旁边还有石桌石凳之类。在此对坐品茗,或者手谈一局,都是美事。
但明远料想种建中在参加铨试之前,应该不会有这机会。
于是,种建中简简单单地将他一个人的行囊搬进东面的屋舍。
而明远带着向华,指挥着驿卒,热热闹闹地将他的各种随身物品搬进小院。
种建中温书温了好一会儿,出来时刚好见到明远在将从洛阳一路搬到京师来的几盆牡丹摆在向阳但有不太晒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又见明远指挥众人,将绘有吴道子真迹的几幅门板堂而皇之地摆在客厅里……种建中一时也是无语,摇摇头,回去继续温书去了。
明远将一切收拾停当,直接去自己的卧室里躺下,黑甜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又洗了个热水澡,似乎这才将一路上的劳顿全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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