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猛地惊醒, 发觉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只是那梦给人的感觉太清晰太压抑,梦中勤政殿中那化不开的夜色,也与眼前一样……一模一样。
“这只是一个梦……”
赵顼平复心情,随意翻开自己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章。
忽然他一眼瞥见“永乐城”三个字, 连忙将那奏章拿来,细细读过, 才发现这座城根本没有兴建。只是有大臣上书建言修建而已。
赵顼看那奏章末尾署的名字——“徐禧”。
他这是梦见了未来之事吗?
赵顼揉揉眼睛, 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徐禧此人的奏章与履历, 心中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他觉得自己确实是有可能任用此人的……
一城失陷,二十万人殒身……大宋再也无力与西夏一战。
这可怕的前景令赵顼即便醒着,背后也生出一身冷汗。
他赶紧丢开奏章,回到自己的寝殿,阖上眼睛。
但是他心情激荡,过了好久,才渐渐入睡——
赵顼猛地睁开眼惊醒,随即坐起身,这一次他再也无法安睡。
他梦见自己因永乐城之败而郁郁寡欢,无端耗损了自己的健康,三十多岁就早早过世,临终时将皇位传给自己的皇六子赵佣,那赵佣,是个不到十岁的幼儿。
这会是真的吗?
寝殿中的内侍匆匆赶来,要为赵顼更衣。赵顼的耐心有限,只待对方为自己套上袜子,就随意披上一件外袍,匆匆起身,鞋子都未穿。小太监大惊失色,但又不敢声张,只能抱上赵顼的帽子、鞋子与腰带,急急忙忙地跟在官家身后。
赵顼的目的地是保慈宫。
按照他梦中所见,自己三十多岁过世,传位给年幼的皇儿,必然指向一个结果: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
这时天还未亮。保慈宫跟前的宫人正垂着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赵顼直入保慈宫时她们才惊醒,刚要做声,就被赵顼身后的小太监阻住——
“嘘——官家来探视太后……别作声。”
赵顼鞋都未穿,轻手轻脚地靠近生母高太后就寝的卧榻旁。
他也不知道自己来此是做什么,但鬼使神差地,他就是到了这里。
只见高大的卧榻前悬挂着的珠帘轻轻一动。高太后在帘内轻轻地叹息一声。
“哀家做了个梦——”
赵顼没有出声,但是他的一颗心早已悬起。
“……王安石误国,如果哀家真的垂帘听政,哀家要尽废新法。”
这话,既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许愿。
但赵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凉水中。
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但是面对要将自己数年来的心血尽数毁去,要将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大宋再扭回原来的老路……
多么残忍的母亲啊!
但是,高太后性情如此,知母莫若子,赵顼心里清楚,若真有那一日,高太后,做得出来,一定做得出来……
赵顼想着,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从今日起,他要避免一切失败——
魂不守舍之间,天子撞到了急急忙忙赶来的太后宫人。
“万岁——”
宫人们的声音惊动了帐中的高太后。她刚刚从半梦半醒中清醒,一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
早朝时,所有的大臣都发觉了天子赵顼的神情异样。
他即便坐在御座上,也有些心不在焉。但若说他完全心不在焉吧,这位天子又将深邃的眼光逐一扫过朝堂上的宰执重臣们,令每个人都心下惴惴。
不会是昨夜西北又有什么紧急军情送到吧?!——群臣纷纷猜测。
谁知正在这时,战报送到了。
赵顼铁青着脸,从内侍手中接过战报,展开。
群臣们眼看着天子眉心舒展,流露出笑意,一颗心便也渐渐放下。
看过战报,赵顼肃容抬头,但殿上每个人都看出了官家的兴奋——他眼中有光,拿着战报的手微微颤抖。
“念——”
赵顼简短下令,自有内侍代劳,将战报上的内容读出来。
群臣们越听越奇:万万没想到宋夏战局竟然会有这样的发展。
一向被认为是偏师的熙河路大军直抵兴庆府,找到了被西夏太后关押的国主李秉常,并支持李秉常与太后梁氏对抗。
在最近的一次对抗中,国相梁乙埋身亡,太后梁氏被擒,西夏大军成片成片地倒向李秉常。
原本困在灵州城外的泾原、环庆两路,如今已经改道增援兴庆府的熙河军。从灵州返回兴庆府救驾的夏军则正在摇摆,不知到底该投向谁。
西军诸将,联名上书请求天子授意和谈。
赵顼听着耳边的战报,心中飘飘忽忽的,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先胜后败,却又反败为胜,这是多么出奇的反转——谁也没能料到熙河路这一出奇兵竟能给整个战局带来如此颠覆的变化。
“臣等恭贺天子,伐夏一役,毕尽全功。”
身为首相的王安石,带头上前恭贺天子,群臣附和。
赵顼却不合时宜地想起——
他还有些印象,在梦中,永乐城大败的时候,王安石早已不在朝中。
确切地说,王安石在熙宁八年复相之后不久,就辞相南归了。
同样的还有王韶,王韶被贬官外出,在永乐城之败的前一年就病逝了。
看来还是得将这批稳重有谋的干才留在朝堂上啊。
一时间群臣商议起合议的内容,大致议定是西夏退出前几次宋夏战争中侵占的宋国土地,两国修好,开放榷场,通商互市,大宋协助西夏向西面拓展商路。
这是西夏能够接受的一个方案,毕竟横山等地宋军已经在这次战事中实际拿了下来。
而宋、辽、夏三国在西北一带暂时获得均势,各方都能够休养生息。大宋的军事势力在未来还能再上一个台阶,即便出现更凶悍的胡虏,应当也敌得过。
一时议定,群臣告退。
王安石一人单独留下奏对,没说什么,只是请赵顼保重龙体。
等到王安石离开,赵顼才突然意识到:王安石说这话,是因为他的梦……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梦。
王安石也梦到了。
也许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梦见了自己余生中会发生什么。
每一个人——
洛阳独乐园中,司马光从他编著《资治通鉴》的地窖中醒来,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他突然呵呵地笑起来,连连摇头道:“不冤,不冤——”
大约觉得自己被骂也不冤吧。
湖州知州苏轼从梦中醒来,拈着自己下巴颏上稀疏的胡子,喃喃叹道:“文章憎命达,文章憎命达……”
可是,他会因为自己的诗词文章招来的祸患,就放下手中那支笔,再不写了吗?
这又怎么可能?
于是苏轼一跃起身,探头望望窗外月色正好,跳下床榻,道:“张怀民肯定还未睡,我去扰他去!”
正陕西路转运司府署中通宵忙碌的种师中,靠着板壁歪了一会儿,突然醒来,坐直身体,凝眸回想了一阵他的梦境,只觉有点古怪。
“难怪明师兄总是念叨不让我去太原!”
种师中嘟哝一句:“不去就不去吧!”
说着,将脸靠在板壁上继续睡。
*
不止是宋境,辽主耶律浚一觉醒来,突然意识到:在他的梦境里,他从未活到过今天。
就像是有人在阎王的生死簿上漏勾了他的名字,阴错阳差,他就这么活到了今天,还当上了辽主。
只是——
耶律浚起身,去看刚刚出生未久的儿子。
他这个大胖儿子现在还未取名,只有一个小名叫做“裹儿”。
耶律浚望着裹儿心情复杂,在他的梦中,是裹儿长大之后为自己这个父亲和外祖母萧观音平反昭雪,但是裹儿也断送了大辽的江山,大片大片的土地从此落在新崛起的女真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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