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财产记在自己名下,就等于不孝了吗?
这明远身有万贯家财不假,但他是独子,与其他人私昧家财以逃避分家的行为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再者,他如果真有隐情,为尊长讳,岂不正说明他孝顺,宁可自己背负污名,也要守住长辈的隐私?
这律法会不会有问题?
开封府尹囫囵断案会不会有问题?
反正那个告状的傻瓜御史是一定有问题的。
唐坰听见明远的回答却哈哈一声长笑,拍着胸口道:“我唐坰今日可谓心满意足!”
“身为御史,虽然没能在朝堂上扳倒最为位高权重之人,但是好歹在这开封府大堂上扳倒了天下最富有的人!”
这番话让开封府府尹陈绎听得直瞪眼:感情你唐坰,就纯粹是为了告成状之后的快感而到处告状,到处咬人啊!——这还告状告出收集癖了,专门捡官位高的告,捡钱多的告。
陈绎暗暗打定主意,日后一定要想办法治一治唐坰这样信口开河,四处胡乱攀咬的谏臣。
但是今日开封府审案,结论已现——既然明远拒绝解释,陈绎就只有按照律条宣判了。
于是陈绎提起桌上的抚尺,并且清了清嗓子——
就在陈绎要将手中抚尺敲下的那一刻,突然有衙役在他耳边道:“府尹!”
“门外有一人,说他是明监司一案的重要证人。”
陈绎听得精神一振,他正盼着此案能多点变数。
“快传!”
不多时,在开封府大堂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路。一人由两名衙役引领着,向开封府大堂上来。
这是个四十多岁,未满五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颇为瘦削。
他内穿一件白色斜领长袍,外面披着一件浅茶灰色的袈裟,头戴毗庐帽,帽檐下露出束着的头发,发丝黑中泛灰。
竟然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
难道这人就是明远此案的重要证人吗?
围着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冲这中年男子行注目礼。忽然人群中有人惊道:“好像……”
“啊,是好像——”
自此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留意到这名中年男子眉目五官端正而清秀,虽然不像明远那般秀逸无双,但却是个颇为耐看的英俊中年。再加上他这周身的修行装束,当真有些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之人。
将此人与堂上站着的明小官人放在一起比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两人一定有血缘关系,看年纪,当是父子不假。
“……有点明白了!”
此人的出现,终于唤起了旁观众人的合理联想。
端坐堂上的开封府尹陈绎,此刻扬起头,望着来人,流露出了然的目光。
然而唐坰面上的得意表情却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不再得意,不再容光焕发,相反,这名吵架王、专职谏官的脸色,正一点一点地变得灰败。
明远就算再吃顿,此刻也知道: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到了。
于是他赶紧上前,向来人翻身拜倒,口称“大人”。
“为儿这等小事,竟打扰了大人的清修,实在是罪过!”
从堂上的开封府尹陈绎,到聚在堂下的汴京吃瓜群众,众人心中唯有一个声音:
——破案了!
原来明远的生父是方外之人,不愿阿堵物堵住了自己修佛参禅的路,将手头的一部分财产转至儿子的名下,明远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能说不吗?
第280章 全天下
长庆楼上, 总算将一颗心放下的明巡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的。
他今日去了开封府大堂,见到了二伯明高义的及时现身,却意识到自己对这位伯父根本没有什么印象。
明巡的父亲明高信此前也不怎么对家中小辈说起他们上一辈的事, 明巡猜那是因为长辈们在分家的时候曾经闹得不太愉快。
但是二伯就是二伯, 这事是肯定的——明巡亲眼所见,二伯明高义与远哥长得很像,眉眼五官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只是这同样一副长相, 搁远哥那里是朝气蓬勃、俊秀无俦, 但是到了二伯明高义这儿, 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寂灭之相, 有点儿死气沉沉的……
明巡心想:或许这就是方外之人吧。二伯都在家修行了, 离遁入空门就差半步, 自然和寻常人不同。
随着二伯的现身,这场“钱多不孝”的闹剧就此落幕。当他家远哥在大堂上当众向二伯拜倒的时候,开封府里里外外,堂上堂下,都在称赞远哥孝顺。
最后远哥也在堂上公开解释:他急切之间联系不上二伯,而二伯一直不愿让人知道他已是一位修佛参禅的在家居士。
原本明巡也不懂:这修禅之人,“出家”和“在家”到底有什么区别, 今日终于被狠狠科普了一把:如今这居士, 分为在家的居士和出家的居士。两者之间的区别仅在于剃没剃度。
据说二伯是为了一心修禅, 了却尘心,所以才远离京兆府,数年来不曾归家。
但是二伯经商所得不少,且这份商业上的天赋也传给了远哥, 远哥接手之后, 明家二房才会如此兴旺发达。
想到这里, 明巡自以为全部想通了捋顺了——
也就是那个御史唐坰,当年想要状告远哥没有告倒,从此怀恨在心,如今再告,又转以孝道做文章。
可唐坰怎知远哥不仅忠义而且孝顺诚实?为了保护二伯修禅的隐情,竟宁愿将一切罪名全都自己扛下。
这样的义举,在全汴京城一宣扬,想必再也不会有人对远哥的孝心生出怀疑。
多亏自己,此前一直相信远哥,从未对他心生怀疑——想到这里,明巡只觉得心中一阵畅快,仿佛刚刚在香水行里泡过热水澡,此刻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舒服服地敞开着。
但看天色,时辰不早。来长庆楼的食客们越来越多,生意似乎比以前还要好。万娘子带着一众帮厨和酒博士们,正忙得不亦乐乎。
明巡在长庆楼历练多年,人情世故上多有长进,知道今晚应当留给那对久别重逢的父子,自己没理由去打扰,因此今晚照常来长庆楼看店。
只是……直到现在,明巡心里还是有一点点迷糊。
如今坐在长庆楼上,他渐渐弄清了自己究竟是哪里不明白——当二伯明高义出现的时候,他家远哥站在开封府堂上,脸色平静,眼神里甚至有点讽刺,全无与久别重逢的家人重回之后那等“喜从天降”的感觉。
*
明远手中持一盏安着玻璃灯罩的烛台,慢慢走回明家的内院。
明高义正在书房里等着他,神色间已没了当初在开封府堂上时的云淡风轻,而是显出几分怔忡。
明远走进来,将烛台放在父子两人之间的桌面上,任由烛火将两人的面孔都照亮。
而他的那张俊脸却一点一点地冷下来。
站在明高义对面,明远就这样望着他的“父亲”,仿佛打量一个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明高义却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不知所措。他见到明远,嘴唇便开始微微发颤,憋了良久,只憋出一句:“远哥——”
明远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了声:“坐!”
明高义便不由自主地在明远对面坐下,双手互握,十指绞在一起,拧了又拧,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远哥……你娘还好吗?”
沉默。
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明远终于缓缓地开口。
“那是熙宁二年的春天,如今我只记得那年春天好冷……我与阿娘和妹妹挤在赁来的小院子里,就在那时,收到了父亲的信。”
“嗯,对了,还有三叔和五叔……在京兆府的亲族都来了。”
就在明远提到那封信的时候,明高义突然跳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望着明远,眼神急切,焦虑地问:“你娘,你娘她有没有……”
紧接着这中年男人双手抱着头,渐渐又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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