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来自涠洲的第一批白糖已经产出。史尚这一次就是押着货到广州来的。
这批白糖在广州刚只露了个面,就被人嗅到了商机。这几天史尚尽被人追着问了。
史尚依照明远的嘱咐,没有选择吃独食,仅仅指点了涠洲邓家庄,让那些海商们自行去找邓宏才去买糖。
当然,他已经事先预订了涠洲一带所有蔗农当年的所有出产。所以,邓家那里后续制出的白糖,其实也都是明远的。邓宏才只会按照明远事先定下的价格出售,并且将获得的收益用来扩建制糖厂。
这些海商或者考虑从别处收购甘蔗,但还是要交给邓家来制糖。
又或者像明远那样,冒着一定风险高价预订下一年的甘蔗出产。
不管怎么样,南方的蔗农们,有福了。
相信有了“甘蔗酒露”的教训之后,涠洲的蔗农们应该不会再干蠢事,不会轻易将白糖的做法泄露出去。
这一批白糖直接装满了一艘三千料的大船。除此之外,史尚还按照明远的指示,买了好多只有在南方才能采购到的物资:
首先是药物,金鸡纳树被史尚找到了,活的树种和采下的干树皮都被史尚仔细包好,要送到杭州去让明远确认。还有不少在南方生长较快的药物都被一起装了船,这些药物的共同点都是南方极其便宜,北方昂贵。
另外有一件特别占地方的商品——稻种,有一种产自“占城”的稻种是明远千万叮嘱要史尚高价收购的。史尚托了向南的海船,分别从占城和交趾人手里买到了稻种,装了将近半船。
剩下还有一种奇怪的物品,是一种从树上割下的淡黄色汁液,储存在桶中,放一阵就会凝固为半固态、有弹性的胶状物。
明远管这个叫“橡胶”。
史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到,就给明远送去,至于明远用来做什么他一概不问。
最后就是一批将涠洲产的“甘蔗酒露”再提纯之后得到的纯净液体,明远说那叫“酒精”,运输时要千万放火。史尚一一都记在心里。
至此,明远交付给史尚的任务基本上都完成了。
但史尚还不能马上返回杭州。
一来他和很多海商一样,在等待风向切换,到那时,向北航行会更加容易。
二来明远这两天又匆匆来信,交待史尚一件重要的大事,请他帮忙——
史尚沿着街道边的风雨廊,快步走向他来过好几次的金银钞引铺。他当初从这里提走了收购甘蔗所需的将近二十万贯钱钞,这家金银钞引铺的钱掌柜早就与他混熟了。
可是今天,钱掌柜已经远远地从金银钞引铺里迎出来,站在门口恭候史尚。
“史官人——”
史尚连忙摇手:“不敢当!这怎么敢当?”
钱掌柜立即改口:“史员外——”
史尚也不敢当,摇着双手苦笑:“老钱,你这是做什么……”
史尚心里当然知道对方态度改变的原因:因为,这家金银钞引铺,已经改姓“明” 了。
第207章 千万贯
史尚问起钱掌柜, 明家收购这家金银钞引铺的经过。
钱掌柜便笑着纠正史尚:“是明大官人,不是您口中常提的那位明小郎君。”
史尚恍然大悟,原来这么财大气粗, 出手买下了这间“金银钞引铺”的,竟然是明远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
按照钱掌柜的说法,这间铺子是明父从官府那里“扑买”而来, 平日兑付各种金银钞引, 并且收取一部分“贴水”, 作为利润。
广州港的大部分海贸生意是对南洋诸小国的海外贸易。因为官府严令铜钱不得出海, 因此广州港的金银钞引兑换业务格外发达。所以这金银钞引铺的利润丰厚,只是需要押在官府的“保证金”也很多——就因为这个,金银钞引兑换这门生意便与小门小户的生意人无缘, 只有富商巨贾才能支撑得起。
史尚一边听钱掌柜介绍金银钞引兑换的业务, 一边在心里暗暗记忆。
说到底, 他原本只是汴京城中一个伶牙俐齿的房地产经纪而已, 也就是跟着明远,才长了这么些见识。
但是史尚表面上并不露怯, 而且学着明远那样,露出几许莫测高深的笑容,仿佛他早已知道钱掌柜说的这些。反倒令钱掌柜有几分肃然起敬。
这时候刚好有人匆匆进来, 急急忙忙地招呼:“老钱, 八万贯,如何?今天能办出来吗?”
史尚一听说“八万贯”, 顿时来了精神, 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 好让自己有个好角度来“旁观”这一场交易, 对金银钞引铺的生意有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钱掌柜笑着问:“周大官人, 您是去买货还是卖货?”
来人是个四十多岁,身形有些富态的海商,戴着无脚幞头,穿着一身绸衫。大约是在阳光下走得急了,胸前和两腋下各能看出一圈汗迹。
那周姓海商马上答:“买货。卖家在杭州。”
钱掌柜将头一点:“没问题!”
他一边去柜台里取东西,一边还补充道:“您来找我们就对了。”
“我们联号的另一家钞引铺就开在杭州。”
史尚在旁莫名激动:那另一家一定是明郎君开的。
这时钱掌柜从柜台里取出了一张印制非常精美的纸张出来。纸张是彩色套印的,史尚在旁瞥了一眼,依稀看见上面写着“明氏金银钞引”几个非常清晰的大字。
“您在广州存放八万贯在我们这里,我们就给您开出这样一张‘飞钱’……”
钱掌柜一边说,史尚在旁一边暗暗记忆。
“‘飞钱’开出后,可以直接在杭州的钞引铺里提出来。您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提,您只需要验过货物之后,将这张‘飞钱’给货主。那货主持着这‘飞钱’去我们的钞引铺提取,也是可以的。”
周姓海商“嗯”了一声,道:“只认票,不认人?”
钱掌柜斩钉截铁地答:“只认票,不认人。所以这张飞钱您千万要保管好了。”
周姓海商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因此史尚猜测,这应当是业内通行的惯例。
“好!”周姓海商也不多啰嗦,立即叫人抬了金银箱进来,要将金银存放于这间铺子里。
而钱掌柜这时也不能做主,立时去请了另外一名账房进来,双方将金银验讫,账房带人将金银抬进后面的库房,而钱掌柜则忙着在那张“飞钱”上刷刷书写。
“这张飞钱开出后,您需要缴纳两厘的费用。”
周姓海商点点头,将他金银箱里还剩下的一把金银凑了凑,凑出了价值一千六百贯的财货,交给了账房点验。
史尚在一旁也觉得看得心驰神摇:珠江边,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兑换铺子,这一笔生意就净赚了一千六百贯。
但是再想想,这笔生意连的其实是八万的巨款啊!
这名周姓海商竟如此放心,将真金白银换成是一张轻飘飘的花纸。
史尚若这时还是个汴京城里的牙人,此刻一定会把这样的事情当做是笑谈。但他随着明远久了,见惯了动辄上万贯的“大钱”,这次又独立南下,见识了一回南方商贸的规模——他此刻至少能够保持镇定,即使面对老到的钱掌柜和周海商,也完全不会露怯。
双方在办理那些文字上的手续时,钱掌柜随口问了一句:“这么一笔巨款,您去杭州,是要买什么呀?”
周姓海商谈兴甚好,顿时伸手比划:“听说就这么大,这么高的一只,不占地方。八万贯过去根本买不了几台。”
史尚看他这么比划,而且用的量词是“台”,心中便一动:难道是……
“但我想,我这船总不能装满了去,然后就装这么几台‘自鸣钟’回来吧?”
史尚心中大乐:果然是自鸣钟!
这是自家生意撞上了自家的买主,周姓海商算是提前在这金银钞引铺里就将货款给都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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