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他一撞,在地板上划拉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而邓宏才那副表情,已经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明郎君,你——”
明远意识到整个海事茶馆的人都在向他这边看,看众海商的表情,似乎大家都觉得明远就是一名“奸商”,严重地伤害了邓宏才的感情。
明远赶紧伸手招呼,让邓宏才先坐下来,道:“邓兄千万别误会,只是小弟去年在汴京城中饮过一次酒露,确实很喜欢……”
正是那瓶酒露,试出了师兄对自己的感情。
“……而小弟自家有一间正店,今年正愁没有新鲜好酒供应,正好遇上了邓兄……这酒的价格在我看来是合理的,我本人么,赚多一点赚少一点,没什么打紧,倒是对邓兄这份同乡情谊,感佩得要紧……”
邓宏才这才慢慢坐下,八尺男儿,眼眶竟似乎有些发红。
很显然,这些天他一直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在明远答应收购酒露的那一瞬间,这压力终于得到了释放。
“而且……”
明远慢悠悠地等着邓宏才的情绪恢复正常。
“我想要收购你们的甘蔗。”
邓宏才的嘴张得可以吞下一枚鸭蛋,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今日怎会如此好运——难不成真的是这钱江的潮神显灵不成?
但是他太老实了,自己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赶紧说:“不行!”
明远一呆:“不行?”
邓宏才说:“我们那里的甘蔗还没下种!”
他认真地给明远解释:他们广南西路那里,种植甘蔗是秋种春收。他们乡里的甘蔗通常是每年二月收获。他如果现在从杭州出发,趁着季风及时赶回去,应当能赶上乡里下种。
明远顿时笑道:“就是因为没有下种才要事先订下。”
邓宏才:……啊?
“而且,我想要给乡里最诚实的蔗农们送一件礼物——”
明远说着回头看向一直候在一边的史尚。
史尚闻言,笑嘻嘻地去了后厨,少时出来,手中捧着一个小瓷盅。这瓷盅是专为厨下订制的,因此盅身上写着一个字——“糖”。
邓宏才不解其意,连忙道:“我们就是制糖的。”
明远却将手里的糖罐推到邓宏才面前,将那瓷盅的盖子轻轻一揭。
邓宏才探头一看,顿时“啊”地惊呼了一声。
那里面,晶莹如白雪的细细糖粉,竟是邓宏才从未见过的……
*
下午六点,海事茶馆早已打烊歇业了。
戴朋兴忙于整理他最新收集到的入港出港信息,赶着要将今天的最新消息也整理出来,给《海事新闻》编辑部递过去,看看能不能赶上明天要刊印的版面。
戴妻勤快且伶俐,几乎是一个转身,已经将茶馆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叫上阿宝,母女两个赶紧到后厨去,打算为偶尔到此的明远和史尚这两位收拾一桌晚饭。
明远却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流经的运河,和河上挂着船帆的运货小船——这副景象,自他这间茶馆开业,几乎从未改变过。
不多时,史尚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明远陡然闻到一股清甜至极的香味,一怔,才意识到,史尚这家伙一定是簪了一支丹桂。
谁知一回头,发现这厮簪了何止是一枝,简直是一头——都是朱红色的丹桂,芬芳馥郁。
“郎君在烦恼什么?难道是担心邓宏才此人是否可靠?”史尚见到明远出神,忍不住好奇地问。
明远摇摇头:“不太担心。”
他哪里是会随随便便就相信他人的人?
今日邓宏才所说的,戴朋兴早已打听过一遍,基本可以确认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巧的是,戴朋兴去年也去过泉州,和邓宏才在泉州时是同一个时间。戴朋兴甚至对那批酒露还起过一些些的兴趣,去问了个究竟,后来因有来自汴梁的大商人竞争,他才作罢的。
所以戴朋兴可以侧面证明邓宏才的诚实可信,为明远的判断又多加了一层保险。
“那就是郎君适才看邓宏才可怜,所以买下了那批酒露,现在觉得赚少了,后悔了?”
明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轻轻地虚踢一脚,笑着斥道:
“史尚,你见过我为赚多赚少后悔的样子吗?”
他到这个时空的任务就是“管花不管赚”,别说是一升200文买一批酒露,哪怕是一贯一升,只要他喜欢,都可以尽情买下。
再说了,今年汴京城里的“酒露”行情一定是群雄并起,追寻丰乐楼去年的老路未必就能再赢一把,倒不如由他来独辟蹊径。
“那……我来猜猜郎君是为了什么在烦恼……”
史尚将手指点在太阳穴上,假装思考:“我猜郎君是在烦恼——分身乏术。”
“既想自己亲自跑一趟南方,又担心杭州的这么多事,无人主持。”
明远转过脸,故意睁大眼睛打量史尚:“我到底是怎么教的,竟把你教得精明成这样?现在竟会读心了?”
他刚才确实是很烦恼。
认识邓宏才,让他看到了打开南方资源宝库的希望。
但是他又确实分身乏术——他在杭州的一切都刚刚起步,实在是无法抛下一切,前往南方。
史尚见自己猜中了明远的心思,便也从袖中抽出了一枚折扇,与明远那柄“1127”差不多,打开,在身前轻轻挥动着,毛遂自荐道:“明郎君,你看小人……我……怎么样?”
“可以替郎君跑这一趟否?”
第185章 千万贯
“你?”
明远对史尚的提议非常吃惊。
但是他飞快地想了想, 觉得这个提议未必不可行。
而且这样一来,他有一部分在南方的布局可以提前开始进行了。同时有他本人在杭州坐镇,这效果可能比他亲自去南方还要好些。
但是……这回是史尚。
自从在汴京认识, 史尚已经在明远面前证明了他的忠诚与能力。
如今, 史尚已经成为明远身边最为可靠的助手。更有甚者,史尚与他有几分相像, 都是穿着考究, 处处精致。有时明远会恍惚觉得史尚像是另一个自己。
如今史尚来了杭州,他以往身为“汴京百事通”的能力多少打了些折扣。但是他的眼界和见识始终在提升, 而且心性也越发稳健。
要将这个最得力的助手放到两广去吗?
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于是明远眼中疑惑, 望着史尚:“你难道不怕南方的瘴疠?也不怕海上的风波?”
如今的两广,在北方人眼中依旧是可怕的不毛之地。只有犯事的官吏才会被谪贬到荆南两广去任地方官, 而罪不及死的罪囚也有不少会被流放到那里去服役。
人们惧怕那里的理由之一, 就是那里瘴疠遍地, 去者万一不幸染病,往往不死也去了半条性命。
此外,前往广南两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是走海路。但是明远还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们去杭州市舶司那里, 上了夷人海商的船, 一路过去江上略有些风浪,史尚都已经惊白了脸。
而史尚竟然主动提出随邓宏才前往广南两路, 这令明远吃惊之余, 心里有些感动。
史尚看清了明远眼里的神色,一时竟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郎君, 当初我选择追随您的时候, 曾经努力试图想象——郎君会带我看多大的世界呢?”
明远一时想起他招揽史尚的情形, 轻轻抿着嘴,没说出话。
“说老实话,您在汴京的时候,就已经很让我满意了……”
这世上,很少有管家会当着雇主的面说雇主“令人满意”的话,但是史尚当着明远的面就敢这么说:“而现在,您令我更加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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