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玉壶园门口,进来两三个身穿襕衫的少年,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来到园中一行人面前,先向座中年纪最长的陈襄和苏轼行了一礼,恭敬有礼地向他们道歉,然后提出想要讨还皮球。
只听陈襄笑道:“看起来,这两浙路的蹴鞠风气竟要比汴京还要彪悍些,刚才这球来得好快……”
旁边苏轼一个没忍住,竟“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望着明远,一边轻轻摇头。
明远脸微红:这好像……又和他多少有点关系。
他见陈襄和苏轼都没有见怪的意思,脚尖轻轻一挑,那皮球已经从他脚尖飞出,瞬间就回到了来讨球的少年手里。而他身后,苏轼正三言两语地向陈襄介绍这蹴鞠在杭州的发展情况。
正谈笑着,一名在苏家服侍了多时的老苍头突然匆匆忙忙地进园,给苏轼递上了一张拜帖。
苏轼原本不想在与陈襄会面的时候被他人的拜帖所打扰,但只瞥了拜帖上的名字一眼,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出了。
等到陈襄问起,苏轼才匆匆打开拜帖,扫了几眼,依旧面带震惊地回答:“是司马君实……司马君实来杭州了。”
君实是司马光的表字,当然,苏轼能称呼这位老友为“司马君实”,而明远他们这些小辈则必须恭敬称呼一声“司马十二丈”。
“司马十二?”陈襄也很意外,“他不是正在洛阳城里的‘独乐园’里修史吗?”
这时苏轼面带震惊,将眼光渐渐移向明远的方向,道:“远之……司马君实到杭州城来,好像是……专门为了你。”
明远:……这怎么可能?
*
司马光确实已经抵达杭州,并且正在暂住的驿馆里焦急地踱着步,口中低声反复念叨: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第203章 千万贯
明远万万没想到, 司马光会因为当年辩论时一句“戏言”追到他这里。
苏轼是司马光的故交,因此司马光一到杭州,拜帖先下到了苏轼那里。而苏轼陪着明远去见司马光, 对于司马十二此次的“来意”着实好奇, 连连追问。
明远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当年他在京兆府先生张载那里与司马光辩论的事, 和盘托出,全部告诉苏轼。
当然,他隐去了“舌战群儒”卡的效果。
苏轼也听明远说起当年那句名言:“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忍不住也笑着摇头:“好个远之, 好会狡辩!”——这就是以另一个角度去诠释这句话的意义了。
“待会在我家中, 你先等等, 我先去与司马君实会上一会。昔日在京兆府你有尊师照拂, 现在在这里我也不能看着你让司马公欺负了去了。”
于是,苏轼宅中, 苏轼先将司马光邀至书房内密谈。
他细细地说了一大堆之后, 司马光带着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苏轼——
“子瞻, 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轼知道司马光会是这个反应, 淡淡地补充:“子不是还曰:‘敬鬼神而远之’吗?”
而这个“远之”,不正是他们现在讨论的对象?
司马光低头回想:这个明远, 会是个没有半点特异的普通人吗?
当年在京兆府孔庙里的情形顿时在他心中重现——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遗忘:惊雷劈下, 少年的声音稳稳在殿中响起……
司马光思索了良久, 依旧摇着头, 道:“子瞻,我可万万没想到, 这话竟能从你口中说出。”
苏轼摊手一笑:“换做一年前我也想不到。”
“可是这话已经在我心中盘了一年了, 那少年的行事我又一天天都看在眼里, 无不指向他自己所述的那个目的……”
“君实兄,我不说别的,只道万一,万一,万一……”
苏轼说到这里,心情激荡,声音都快哑了。
“万一那词中所述是真的,扬州尚且如此,那汴京又会怎样……”
“若真到了那一日,早得提点,却又对此视而不见的你我,对得起天下苍生万民吗?”
“……”
司马光沉吟着,一时半会儿竟没法儿接口。
*
司马光与苏轼一起从书房出来,到苏家的花厅中来见明远。
数年不见,司马光头发胡子略白了几分,但是眼神犀利,一见到明远,便异常严厉地望着他,似在无声质询。
明远略微有些紧张,因为司马光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那眼光,就像是在打量一个战争贩子。令明远不由得后悔,当年怎地嘴快,就用那句话来搪塞司马光了呢?
但明远也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并且找1127又申请了一张“舌战群儒”卡,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你说……”
司马光来到明远面前,面色凝重,思忖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还有什么可做的?”
这完全不符合明远的任何预期——以至于明远流露出震惊的眼神,面对司马光,一时片刻间竟愣是开不了口。
苏轼在司马光背后冲明远挤眉弄眼,鼓励明远开口。
明远:……啊?
原来苏轼按照自己当初剧透他的那些内容,又原样剧透了司马光一遍啊!
难怪司马光此刻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大。
但司马光这问题却不好回答。
“……还有什么可做的?”
明远仔细想了想,才道:“杭州府学,还想要再办一个‘史学社’。”
司马光与苏轼对视一眼,各自拈着胡子,都没有想到明远竟会提这样的要求。
“毕竟前朝太宗皇帝也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士子们学史、辩史,能够鉴于往事,避免前人的错误。”
这倒并不难,而且与司马光现在正在做的事正好契合。
而且还有一点,杭州城中,明远坐拥旁人艳羡不已的刻印之利。有他在,“史学社”中各种论史的文章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看行天下。司马光之前看了苏轼给他看的各式“学刊”,马上意识到这绝对是学术界推广自己的一种“利器”。
司马光刚想点头,明远又提了一个问题:“请问,杭州府学办的那些社团,若是在其中有‘突出贡献’者,参加科举考试时能够获得一点优势吗?”
司马光与苏轼同时听的一愣。
明远说的意思,其实就是“高考加分”。
当然,为了公平起见,能够参加“高考加分”的人绝对不能多,而且需要经过重重严格的审核。
但如果能将这些“杂学”的副科,也作为科举取士的考量范围之一,岂不是能够鼓励一部分自觉“挤不上”科举“独木桥”的人,分心旁骛,去学习经学以外的那些学科?
待司马光心中将这些事都想明白,他一张老脸便挂了下来,双眼紧盯着明远,道:“国家取士,岂同儿戏。再说了‘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远之所提议的府学‘社团’,多半着眼于‘形而下者’,这等细枝末节,又如何能作为科举考试的标准?”
明远心说:呵呵……也就是因为北宋现在根本没有条件组织起一场以算学、农学、法学等为应试目的的考试,他才建议了以“加分”的形式吸引士子们的眼光。
但是嘴上他却是不饶人的,冷笑了一声之后才道:“那么,依司马十二丈之见,官府当真需要那么多精研‘形而上’大道的官员吗?精研大道能增加府库每年的岁入吗?能在灾荒时节赈济百姓吗?能在外敌入侵时用来抵御吗?……”
当然不能!
“经义大道”在明远看来就好比哲学,学习哲学是必须的,对塑造“三观”有莫大的帮助——但是如果高考的时候就只考一门哲学,然后考过的那批人也没有经过大学教育,而是直接派到工作岗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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