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当然明白——明远这是为了还蔡京上次仗义帮忙,惩治“骗保”船东的人情。
但他还是以羡慕的眼光看着蔡京手中的怀表,随口相询:“远之,这新制的怀表,只有这一枚吗?”
“当然不是!”明远笑着回答。
苏轼顿时大喜。而蔡京则转头看向明远,仿佛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明远笑笑:“刚才是为了吊一吊众位的胃口。但其实……各位友人也都有份。”
明远冲候在望湖楼二楼阶梯旁的长随挥了挥手,那名长随立即转身下楼,却捧了七八个匣子上来。
明远亲自接了,将每个匣子送至与座的各人手中了,一边送一边道:“各位都有,各位都有——”
众人接入手中,纷纷打卡匣子查看,取出放在里面的怀表;又都按照明远所示范的,将时针与望湖楼里的座钟校对一次,然后上紧发条,便令表面上银色指针开始匀速转动,并且发出轻微而细密的“哒哒”声。
“只不过各位手中怀表的花色各有不同。都是小弟揣摩各位的爱好专门定制的。”
明远便随口介绍起赠给各人的怀表——给蔡京的自然是“金玉其外”,什么材料贵就用什么;给苏轼的则是浑然天成,用到的装饰越少越好;赠给沈括的那枚,表壳上没有与十二时辰对照的小字,毕竟沈括早已熟悉了24小时计时法……
一时间席上众人的注意力还都在怀表上,忽听“叮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众人左顾右盼,才发现那声音是从种师中手中那枚怀表处传来的。
明远微笑着解释:“需要上学的学子们最好能配备一枚有‘闹铃’功能的怀表。到早上要起床的时候铃声自响,能将人唤起,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上学会迟到了。”
满座中还需要上学的,就只有种师中和宗泽这两位。
两个小朋友手中托着明远赠送的这一份礼物,相互看看,宗泽脸一红,而种师中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明远则抱着双臂看着他们两位发笑:难道我会不知道你们有时会错过府学的课程,而“睡过头”就只是借口吗?
“远之,苏子容那里……”
苏轼出声提醒明远。
苏子容就是苏颂。如果没有苏颂干脆地贡献出了他设计的擒纵结构,也就不会有今天众人所用的钟表。
“子瞻公,放心吧!给子容公的那一份,早已随着‘邮递’送往婺州去了。”
明远当然不会忘记这一点。
“对了,还有一些人,最是会对你这些东西感兴趣。”
苏轼想起另一群人,顿时面露狡狯的笑容。
明远略想了想,也狡猾地笑了出来:
“高丽人!”
“对!”
苏轼拊掌大笑。
明远也很努力地控制自己,避免笑得过分夸张——
高丽人还真是喜欢从他手里买东西,尤其是这种华丽而奇巧的物品,几乎毫不还价。
上一次高丽人想要购买自鸣钟,明远特地留了一个心眼,将自鸣钟的钟芯制成一体化的钟芯,并且还在钟芯上镌刻下“大宋熙宁四年杭州制造”的字样,免得将来这些东西成了古董之后,高丽后人说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先造出来的。
但是随船前往高丽的海商回来之后告诉明远,说高丽贵族对自鸣钟极其追捧,但凡有身份地位的,莫不以拥有一架“自鸣钟”为荣。
但根本没有人关心钟芯的原理,他们只为拥有一台从“中华上国”舶来的自鸣钟骄傲。
那第一批自鸣钟运往高丽,上岸的那一刹那身价就比明远卖出去的价格翻了十倍。
而明远卖出这一批自鸣钟的价格,也超出生产成本十多倍。
以此类推,等到这些“怀表”能够量产了,送到高丽去,估计也一样会赚翻——
只可惜,高丽国里,能够享用机械带来的便利,又能借此奢华装饰彰显身份地位的,全都是不事生产的贵族。平民百姓却只能日复一日地重复劳动,从来得不到与付出相对等的回报……
明远正想着,苏轼那里已经又换了话题。
“远之,你的自鸣钟作坊,如今又添了这怀表的生意,不会是又新雇了人手吧?”
明远回过神,点点头,笑着道:“年前人手就已经翻了一番,不过最近是年节,我让他们都放了假,十八收灯之后工匠们才会回来。”
明远在杭州城中为他的作坊招工的时候才发现——杭州很适合建钟表作坊。因为这里向来是珠宝首饰的重要产地,能工巧匠很多,甚至还有不少女性。
高级钟表与珠宝行业向来是相辅相成的,这便立时让明远的杭州作坊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这令本地珠宝首饰行业多少生出一些怨言——明远把他们用熟的工匠都“拐跑”了,本地的小珠宝作坊便雇不到合适的人手。
杭州首饰行的行老甚至还找了明远一次,想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结果被明远反过来说服:年后会和明远共同建立一座包吃住的“珠宝匠人学校”,专门教导和训练年轻工匠,教会他们一些辨识与处理原材料的基本常识,当然还有基本技能。
这所学校以半年为期,半年结业一次,培养出来的年轻工匠立即可以进入各家作坊。
以往珠宝首饰行业的技艺都是以师徒口口相授来传承的,首饰行行老那里见过这种阵仗,半年就能教出一批徒弟的?
但明远的建议极大程度地解决了首饰行的用工荒。首饰行行老不知被怎么忽悠的,竟昏头昏脑的就同意了明远的建议。
此刻听明远这样一解说,苏轼拈着胡子笑道:“听闻原本两浙土地兼并风气日盛。而远之此举,却似是将原本耕作的农人都吸引到城市中的作坊里来做工……会不会有哪一天,那些买了田的大户会后悔哟!”
明远顿时笑着回:“那当然会!”
“当然会?”
苏轼又险些拈断了一根胡子——大宋说实在的还是以农桑为本,如果所有人都离开土地,那最简单的一个问题:大家都吃什么?
“到时候那些手中有田的大地主就会发现,他们以原有的待遇已经吸引不到足够的佃户为他们耕作,因此无法缴纳足够的钱粮。这时候他们可以有三个选择:”
“一是将土地卖出一部分,重新变回小地主。”
满座的人听明远这么说,都哈哈一笑。
“二是对佃农好一些,让佃农们耕田能够拿到与在城里做工差不多的工钱。”
笑声渐悄,人人都开始思考,仿佛明远讲了什么了不得的道理。
“三是想办法改进农具,引进良种,以期能用更少的人手干成更多的活计。”
种师中与宗泽听得懵懵懂懂;秦观与苏轼试图深思,却暂时没有答案;沈括听了,眼中有异色,连连点头;蔡京却是紧盯着明远,眼神始终莫测高深。
“各位,以上论点在我横渠门下最近的《横渠学刊》里都有论述,来来,学刊就在这里,各位请自取。”
“哈哈哈哈——”
望湖楼上顿时一片笑声。
“远之真是好本事,用这种手段为横渠先生推广学说,这《学刊》我等不看都说不过去了。”
“……”
明远也笑得很欢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最近同门们寄来的文章和书信中的讨论,开始越来越向他所“熟悉”的那个方向转过去。
他在兴奋之余,忽然瞄到了蔡京的眼神,顿时便像僵住了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刚才他送了蔡京一枚怀表,算是还蔡京一个人情。
但一转眼,蔡京身边的所有人都收到了同样的礼物。
明远这是一碗水端平,好让蔡京知道,他不过是他众多知交朋友之一,远远比不上远在西北的某人。
只见蔡京低下头,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怀表的背面表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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