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景看了看病床上呼吸平稳的爷,又看着应许的眼睛,想从他毫无波澜的眼神里分辨出应许此刻是什么心情。
但应许表现得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你先回去,下午还要上课,我在这里就行,英姿一会儿也会过来,别担心。”
“应许......”
白知景吸了吸鼻子,应许总是想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情,应许总是这样讨厌,应许总让他心疼,应许真坏。
“我刚才在想,”白知景扭头看着窗外那棵滑稽的歪脖子树,声音闷闷的,“我在想如果我有时光机,我就把你变成小应许,做大人太累了,我们都不要做大人好不好,你是小孩子,我也是小孩子,爷也还年轻,不会生病的......”
应许喉头一哽,他长久以来堆积的勇气、镇静和稳重,终于在白知景这番幼稚的话语面前土崩瓦解。
“应小许,小应许,虽然你总说我是孩子,”白知景攥着拳头,直直地站着,像一棵挺拔的小树苗,“但我也可以照顾你和爷。”
应许重重闭了闭眼,抬手紧抱住了白知景,把脸深深埋进白知景的腰间。
白知景一愣,接着松开攥成拳的十指,学着他受伤时应许哄他的样子,轻轻抚摸着应许的后脑:“没事了没事了,应许不怕,没事啊......”
“是我不好,”应许用尽了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碎的不成调的音节,“我早该发现的......”
脑梗绝不是毫无预兆,近段时间爷的精神很不好,半小时的新闻都看不完就昏昏欲睡;夜晚他常听见爷在屋里压抑疼痛时低喘的声音......但他实在是太累了,每当白知景不在身边的时间,他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疲惫。
从夜市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应许会检查一遍药盒,看爷今天吃的药对不对,接着把第二天要熬的粥泡进水里,再洗干净爷换下来的脏衣服脏裤子......每个夜晚他都在机械性地重复这一系列工作,然后闭上眼,强迫自己在天亮前睡三四个小时。
爷知道他辛苦,不会说自己哪里疼了哪里不舒服了,应许就也假装自己没发现,他总是想要快点赚钱赚更多的钱,每周给爷买药,给爷买更好的药就没问题了。
就是在他一天天的逃避下,爷出问题了。
“没事没事,没事啊,”白知景胸膛里好像有个小钻头,一个劲儿往他心里钻,钻得他一阵阵的刺痛,“应许,我在呢,没事啊......”
应许收紧手臂,像落水的人抱住一根救命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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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多小时,应英姿赶到了医院,她双眼通红,瘪了瘪嘴唇,趴在床边哭出了声:“爷......哥,爷怎么样了啊?没事吧?医生说什么时候能醒啊?爷他......”
“没事,”短暂的崩溃后,应许又恢复成了那个沉稳的一家之主,“爷在休息,很快就能醒。”
“真的?”应英姿泪眼婆娑。
“嗯,”应许点头,微笑着说,“哥的话你还不信吗?”
应许的话给应英姿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抹了把眼睛,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那就好。”
应许让应英姿先回学校去,晚上自己打车回家,医院这边有他照顾就够了。
白知景眉头一皱,想说应许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毕竟是他们的家事,白知景总不好插嘴。
“我不走,”应英姿摇头,“我也要在这里陪爷。”
“你的汇演怎么办?”应许说,“不排了?”
应英姿咬了咬嘴唇,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不排了。”
“傻不傻,”应许笑着说,“不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站位吗?快去吧,哥能行。”
应英姿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哥哥,那么高大,肩膀那么宽阔,哥说他能行那就一定能行,她哥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应英姿思忖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说晚上下课再过来,接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医院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主见应英姿出来,打了几声喇叭。
应英姿诧异地瞪大眼,跑到车边:“魏老师?您怎么还在这里?”
“我怕你还要回学校,这边不好打车,所以在这里等着。”魏明笑着说。
刚才她接到应许的电话,就是魏老师开车送她过来医院的,没想到魏老师竟然等了她这么久。
应英姿坐上副驾驶,垂着头说:“谢谢,谢谢老师......”
“没事,应该的。”
魏明看了身侧的小姑娘一眼,细白的手臂、瘦软的腰身,果然是学跳舞的少女,柔软又坚韧,像柳枝一样漂亮。
“对了,你爷爷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听不得关心的话,应英姿鼻头一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抽噎着说:“我哥说没事了,就是还没有醒......”
魏明眼神一暗,小姑娘哭起来就更漂亮了,睫毛湿漉漉的,像只被蹂躏过的小羔羊。
“别着急,”魏明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晚上我再送你过来。”
应英姿点点头,发出细弱的一声“嗯”。
-
傍晚,宋宝贝也过来探望爷,爷已经醒了,不过还不能说话,只是张着眼看着他们。
白知景和宋宝贝使出浑身解数给爷逗闷子,爷弯着眼睛笑。
“打点滴了啊,”护士推着车进来,“先测一下体温,再抽管血。”
“哦哦成,护士姐姐,你轻点儿啊,我们爷怕疼,像个小娃娃似的。”
白知景把床头调高,应许托着爷的背,笑着附和:“嗯,爷怕疼,还爱哭。”
白知景嬉皮笑脸的:“爷,应许说你爱哭,等你好了你就打他!”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转移爷的注意力,细长的针头刺进爷枯粥的皮肤里,抽出红得发黑的血液。
九点左右,尚楚和白艾泽赶到医院看爷,前前后后帮忙跑了些手续。过了十点,护士过来赶人了,说除了一名陪床的家属,其余人都得离开,明早八点后再来。
宋宝贝和白知景跟着两个大人走了,应许开着床头的小灯,看了一会儿书。
爷在药物的帮助下睡得很沉,呼吸绵长。
应许在陪护床上闭着眼歇息了一会,从书包里拿出夜市仓库的钥匙,静悄悄地起身离开。
到了夜市,应许老远就看见仓库门口坐着个人,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连帽卫衣,正在地上丢石子玩儿。
应许一愣,目光久久定格在亮黄色的白知景身上:“景儿?”
白知景听见声音抬起头,不乐意地撇嘴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还要偷偷来摆摊,真不听话!”
第95章 长不长大
白知景本来以为爷顶多在医院住个一星期就没事了。
在他的观念里,老人家生病是正常的事情,再大的病只要人是清醒的、能吃能喝就算没事了,爷现在能喝下大半碗粥呢!他和宋宝贝偷偷到胡同里装饰了一番,买了好些个气球挂在爷的房间里,等着爷出院回家。
等爷回来了,他们就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就能重新回到正轨上。
然而,当白知景某天下了课去医院探望爷,发现爷说的话他竟然听不懂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爷变得口齿不清,他左半边面颊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松松地垮着,做不出任何表情;经常一张嘴,口水就不受控制的从嘴角往下滑。
白知景当时正在给爷削苹果,按下心里的酸楚,笑着说:“爷,还是我对你最好,你赶紧好起来,我们野熊帮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爷反应了足足有十多秒,才牵动右半边嘴角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白知景的大腿:“顶儿好......好......”
白知景一顿,水果刀划破皮肤,指尖渗出豆大的血珠。
“没事啊爷,我真粗心,我去洗洗手。”白知景冲爷笑笑,脸色煞白地跑出了病房。
白知景一直小跑到电梯间,扒着窗户深深吸了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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