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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01)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连廊镂花窗下翻进来一人:“在这。”

  “……”

  梁珩真诚发问:“爱卿,下次出场的方式,可不可以朴素一点?”

  王简之做派我行我素,对谁都爱答不理,对沈育道:“你家来客人了。”

  沈育:“谁?”

  梁珩:“你怎么知道?”

  王简之不屑一笑,答道:“王城里我有一百双眼睛,什么事情不知道——是上次雨夜,你那个师哥。”

  梁珩这才想起来,望都城里还分散着一百惊沙部众,乃是梁璜给他的一招暗棋。既想起来,便理应关心一二。

  “吃得好么,住得惯么?天凉了,添衣加被的支出,要钱尽管说。”

  王简之用可说是冷嘲热讽的语气道:“国库还有钱呢?”

  听上去,他似乎对蓬莱苑所见的景象印象深刻,认为国库早已给硕鼠食空了。当然,真实情况也差不离。

  梁珩登时大怒:“每人一两银锭!从朕私账里走,现在就去拿!”

  王简之立马抱拳:“谢陛下。”揣了私印批文,翘着尾巴走了。

  “你还挺大方的。”沈育笑起来。

  一百人就是一百两,梁珩一边打算盘一边肉痛,掂量他的小金库。突地记起王简之说,沈育的师哥来了。

  沈门命不好的都埋进土里了,剩下两根独苗,除了眼前这个,就是宋均。梁珩已记不得他模样,只一个隐约的形象,似乎是个总是和和气气的书生。

第82章 梧桐枯

  宋均回到望都的这一天,如果让梁珩守在城门口,哪怕宋均从他面前经过一百次,他也未必认得出来——此时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佝偻脊背仿佛不堪承受疲惫的流民,竟然就是当年沈门的大师哥。

  事实上,别说梁珩,就是从前常和宋均来往的邓飏,都没认出人来。

  他只觉得奇怪,家门前怎的蹲着个乞儿。

  “去去!”门僮见主人回来,忙拿袖子扫人。

  邓飏走进门,又退出来——那乞丐直愣愣盯着自己。

  咦?邓飏察出些许异常。

  乞丐扒拉开油乎乎的长发,露出一口白牙:“是我啊,是我!”

  “快快快!烧热水!”

  “后厨还有剩饭没?”

  “赶紧生火炒几样新菜!再去西市口猪羊牛各割一只腿!”

  邓宅忙乱一通。

  宋均累得不行,只想找个踏实地儿,闭眼倒头就睡,偏邓飏不肯让他脏了自己的床,使唤几个小厮将他扒光了丢进浴桶,削皮的劲儿给他里里外外洗了个透。又换上干净衣衫,剪了头发,捉了虱子,总算收拾出个人样儿。

  等到坐上餐桌,宋均已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给肉汤香味熏得清醒过来,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本先回了育哥儿家,清锅冷灶的,也没个人做饭,等上半天他也不回来。料想再这样下去就要饿死了。邓兄,一饭之恩没齿难忘啊!”

  邓飏对他还活着一事,早已了然于胸。上次宋均来王城给沈育送东西,临走前便来邓宅拜访,只因行程匆忙,未及好好叙旧。

  邓飏两眼含泪:“宋兄啊宋兄,早说了和你一起去,有我荷包在,何至于你沦落到行乞回京啊!”

  宋均也悲怆道:“莫要再提了邓兄,一路的苦岂是你这大少爷受得了的?”

  “不说了不说了,先吃饭!”

  于是,待沈育得了王简之报信,匆匆赶回家,找到宋均留的信息,再急急来到邓宅,见到的情形便是,桌席杯盘狼藉,宋均一阵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得如同怀胎三月,歪在长席上满足地打饱嗝。

  邓飏以慈祥的表情为他扇扇送风,再以谴责的目光迎接沈育。

  沈育一整前襟入席,见了人便不急了,将案上盘碗检视一番,舔得比洗过还干净。

  “不是我说,育哥儿,”邓飏谆谆教诲道,“你都是做大官的人了,家里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你平日里吃饭,都怎么解决?”

  沈育不回答,心说,自然到宫里解决。

  宋均道:“他哪会做饭啊,生下来就是当少爷的人。”

  说得不错,如果宋均在家,那自然是宋均做饭,投喂他老师,和他老师的公子。

  待得宋均消化一阵,能坐直了,沈育才说:“这一路辛苦你了,均哥。”

  宋均摆摆手,将他离开望都,进入涝区后,走过的淮阴、广陵、郢川等地大致情况,一一道来。有时雨小一点,便抓紧时间赶路,因水漫金山,车马不通,直走得脚底冒泡。有时大雨如瀑,则只好在难民棚躲雨。某次遇上必得过河的情况,适逢涨水,河边无人肯渡他,宋均也是胆子比前几年大了,找了截被雷劈断的树干,三削两砍,做了个独木舟,乘风破浪地过河去。听得邓飏是目瞪口呆。

  “你的时机选的好,”宋均说,“遇上水害,好几个府衙,根本来不及管理书佐台,我便顺利进去,抄来了卷宗。汛期过后,又要清点各州县仓廪情况,我借机搜集得一些讯息。全在这里了。”

  他伸手一摸怀兜,空落落的。这才想起已换了衣衫。

  幸而邓飏没迅速将他穿来的一身破布衫丢了,找人拿来,从中翻出一卷拳头厚的竹简。

  “不是天天泡水来的么,”宋均嘿嘿一笑,“我想着,用墨水指不定要晕了,就用了刀刻。”

  展开竹简,一叶叶细条上,果然是深入纹理的刻痕,笔画工整,辨认清晰。使用时,只消以墨粉填实,字迹立现。

  二人见了这份竹简,都无话。半晌,邓飏才无比钦佩地道:“宋兄,吃苦耐劳、孜孜不怠,我实不如你!将来庙堂之上,定然有你一席之地。”

  “殿……陛下怎么说?”宋均舌头一卷,把殿字吞了回去。梁珩在他心中,仍旧是当年除夕夜来家里蹭年夜饭那模样,如今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沈育这才笑了一下:“他很想亲自来见你,无奈最近身边有条甩不开的尾巴。我不让他来,还气了好一阵。”

  “这……”宋均顿时紧张起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师弟是全依赖从前的一点情分,托庇于陛下,生怕哪一天,梁珩嫌沈家的事太麻烦,干脆将沈育一甩了之。

  “你可别再像以前储宫念书时那样,态度随便,对陛下万务谨言慎行啊。”

  邓飏自然心知肚明,呵呵冷笑:“宋兄,你平白担心了。育哥儿就是掀了金銮殿的顶,咱们那位小陛下,也只会关心他手疼不。”

  沈育正襟危坐,背后给了邓飏一记手刀,将宋均辛苦带回的竹简卷起,收入袖中。

  “我回头便递呈陛下。师哥,多亏你,事情总算有所进展了。”

  段府。入秋,院里开始落叶,书童拿了把苕帚,打扫枯树叶。福寿仙桃格扇下,一张茶案,段博腴分了两个釉盏,闲闲斟了茶,段延祐低头擦拭一柄剑,碰也不碰那茶水。

  段博腴和煦道:“舞刀弄枪有什么好的,哪用得着你亲自上阵,自有人为你打头冲锋。”

  段延祐一声不响,段博腴又道:“位至王侯将相,便向往煮茶抚琴的风度,只那马前小卒、侍卫奴才,才成日带刀佩剑。”

  段延祐哈哈一笑,他本五官疏朗,面带笑容时自然英气勃发,无奈此人在人后,总是满腹心事,鲜少展颜,眼下的笑容,也是嘲讽居多。

  “说的是哥哥?”

  段博腴也笑,他则笑得很斯文,带着一种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淡然:“天子近侍,不也是奴才么。”

  段延祐道:“我看不然。南亓皇室,与北晁皇族,俱是武将出身,可见使文弄墨,终究敌不过以力相君。”

  段博腴不与他争辩,端起茶盏,鼻端与舌尖同时品尝到苦涩醇厚的味道。至于这是东西市随意买来的次茶,还是名山进贡的佳品,其实尝不出来。

  过来一个小丫鬟,到得格扇前,行了一礼,对段博腴说:“大公子在夫人处,要用过餐后再来向相爷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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