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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34)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那位少女名叫适冬,遇见她的良人在一个春天。

  外男禁止进入桂宫,因此那是十分难得的机会,几名棋待诏前来教导皇后与女官弈棋。围棋国手出少年,其中有一位风华正茂、意气飞扬,指导三个女官,问及诸女棋力,另两个都只推说不会,适冬不得已,只好对面入座。对这些风雅之事,适冬七窍通了六窍,是一窍不通,只觉得那棋待诏手指白皙有力,十分好看,棋官将子落在哪里,她就追着那双手依样落子,下出了两条缠绵悱恻的黑白线。

  那棋官不禁发笑,夸奖她道:“姑娘玲珑手段,缠得在下十八般武艺皆无处施展了。”

  过之后不久,适冬就开始抽空绣手帕,常常转眼不见人。底下人眉来眼去,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三缄其口。再后来,适冬连皇后身边也称病不去,记叙人前去探望,得知她已身怀六甲。

  三位女官跟随段小姐从家府走进皇宫,情谊非比寻常,如果段后开恩,或许会放她出宫。但适冬不敢赌上性命,正与记叙人诉苦,下不了流去胎儿的决心,忽然得到皇后召见。两人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适冬出来后神采奕奕,如得新生。

  皇后不仅恩准了她的恋情,甚至容许她在宫中养胎,适冬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种好事。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巧合的是,就在皇后召见适冬后不久,冷情冷性的文神皇帝好像忽然记起了深宫中还有位备受冷落的妻子,接连驾临桂宫。皇后有孕,普天同庆。

  皇后与女官适冬前后脚临产,生下儿子的当天,适冬就消失不见。记叙人慌忙去到棋所,却连棋官也一夕失踪,两人如梦幻泡影,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正宫皇后的嫡长子,出世即被立为储君,建造东宫为之居所。记叙人与另一位女官奉命在东宫照料小殿下,并在皇后的警告下,将适冬与棋官永远遗忘脑后,只当世上从没有过这两人。

  记叙人如履薄冰,常常胆战心惊,她只敢在深夜里小心地以目光描摹小殿下的眉目轮廓,试图从中找出好友的影子。但是殿下太小了,而她恐怕永远不能等到他长大。

  宫廷皇府如渊裂海眼,深不见底,吞噬一个活生生的人,像捺去一滴露。那通天的手段用纸糊了天空,提笔画个圆就是日月,多少性命攸关的秘密被掩埋在这作假的天日之下。

  有一天她也将如一滴活不过清晨露珠、亮不过转瞬的电光,被皇后轻飘飘的意志夺取性命,为这秘密陪葬。因此将所知所感书于细绢,藏于树下,望得有心人发掘,或者永葬黄土,她亦无能为力。

  梁珩读罢长信,发现崔季已不见了,剩沈育陪他坐着。

  “为什么?”梁珩奇怪道,“他不敢面对我吗?”

  沈育观察他的神色,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失措与茫然,可见梁珩在接连的变故后,心态已然有所不同。

  “他以为你会受不了,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梁珩哦了一声,盯着绢信,眼珠呈现一种参禅似的极浅淡的色泽,半晌说道:“这个故事,我仿佛在哪里听说过。你不觉得,与梁玹的身世如出一辙?”

  “我只怕是梁玹亦是这般认为,”沈育说,“当他听说有位宫女与人私通,很难不联想到当年王妃身边那个犯错的侍女逢春。”

  “这么说,梁玹与段皇后早就发现了适冬所隐瞒的事情?”

  “以你对他们的了解,先帝与太后是容易糊弄的人么?”

  放在从前,梁珩可能真的会以为,他“爹”不过是个闭目塞听、任人摆布的傀儡,但是现如今他发现,事实上是所有人都在为梁玹所摆布。

  自以为操纵全局的三宦、手握遗诏托孤摄政的段相,甚至于以为皇帝昏聩无能而白白送死的沈矜、连璧等人,都只是梁玹为他儿子肃清朝纲的弃子。梁玹就是那只伏在网中十年不得一动的蛛王,牵一发则起全身,他的每一步都很清醒,除了从来不肯相信嶂山王与王妃的清白。

  沈育道:“梁玹在适冬身上看见了逢春的影子。他受尽折磨,盼望能够摆脱阉佞而不得其法,就在得知皇后身边一位女官因私受孕后,一个瞒天过海的计谋忽然浮现在他心中。”

  “你的意思,”梁珩眉头紧皱,注意到绢信中一个奇怪的地方,“他突然与段皇后行房,孕育子嗣,就是因为这个计谋?”

  沈育点点头:“你反观自己的经历,就明白了,如果他自己不是皇室正统,即使留下血脉也是作假,依旧被阉人拿捏,即便忍无可忍而反抗,也会被三宦当朝戳穿,改立新人。所以他看起来不近女色,对延续子息并不执着。一个假是假,两个假就成了真。他自己的儿子是假的,于是他又找了另一个假的来替换亲子。三宦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胁持的根本不是正主。”

  “他需要适冬的儿子,是为了渡过骨戒难关?”

  “不止,”沈育道,“你别忘了。先帝一直认为川南王与三宦勾结,在他生前,骨戒被保护在川南军府。如果没有人挡在前面,段延祐面对的就是宫中三宦,与川南重镇五万精兵。他必须制造一个罪名,激此双方谋反,段延祐才能平安上位。”

  梁珩难以想象,梁玹从前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适冬之子就是逢春之子,梁玹并非是随意挑中了一个不幸的替罪者,他选中的是他自己!记忆里那个病恹恹的皇帝每每冷漠疏离的眼光,不是他性格使然,这其中充满的是他对自己肮脏血脉的痛恨。因为厌恶自己,所以厌恶梁珩。

  “所以那个棋待诏是……嗯,是崔季的大哥崔逸?”兜兜转转,梁珩竟还有机会知道生身父母的姓名。

  二人步出崔逸的房间,在外廊见到久候的崔季,他一直未走,此时见了梁珩,神情犹犹豫豫、难以言表。崔逸信中提到,他离家北上时,弟弟尚是幼龄,眼下这个不比他们大多少岁数的人,论辈分已是梁珩的叔叔。

  虽是故人,却如初见一般。想到崔显崔季寻亲多年,与故人之子却是相逢对面不相识,两人都哑口无言。

  崔季逐渐有点尴尬,他从前对梁珩颇多微词,望都城风传的关于太子殿下的恶言,他还附和过。

  沈育替他们打破沉默道:“崔世伯还在午寐么?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去探望珩儿了,我看,要么大家同席共座,认亲还是道歉,将话讲开便好。”

  崔季正待点头,忽然梁珩跳将起来,大叫不好:“我药还摆着没喝!崔老又该教训我了!”是以先一步疾走回去,留下沈育与崔季哭笑不得。

  老实说,梁珩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背后少不了崔家父子的推手。崔季一直于心有愧,得梁珩死遁逃得一命,便有个心结无法解开,当下梁珩不在,他便询问沈育道:“那时我们父子固然不晓得珩儿就是大哥的儿子,但不论他身世何如,无辜教先帝父子迫害至斯,着实令人寒心。贤弟,你是古道心肠,对珩儿不离不弃,愚兄与家严都万分感激。只是段延祐一定要置珩儿于死地,就算逃得一时,还能逃得一世?不知道这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沈育抱臂环胸,笑容比他重伤无血色的皮肤还冷。

  “谣言乘风起,直上九万里。崔兄可知,天下哪一股风,是能上得九重天的好风?”

  “这……何解?”

  “不巧得很,愚弟正认识这位专为亓国士人撰写生平的大儒,他与家父平生挚交,愿意帮我这个忙。只怕以后章仪宫是自身难保,万无闲心再为难别人了。”

第112章 重现世

  望都相国府。段延陵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归家,他爹在厅堂守株待兔。自从段延祐认祖归宗,他家氛围是日渐变好,娘亲在他爹面前连个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争风吃醋,白日真是宁静不少,就是夜里常有人惊梦,大呼“陛下饶命”。

  当然段博腴很无所谓,塞了耳朵翻身又能睡去。

  新帝初立,朝廷人事浮动,许多人都在抓紧找出路,段延陵作为丞相公子,又是帝王心腹,众人私下找他取经,问他是用何等手段连任两朝新贵。段延陵说没有手段,这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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