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追杀的人瘫软在地,追杀者已横刀在他脖颈间。
“求、求求……”
霎时鲜血四溅,追杀者的手腕在沈育刀锋之下断裂,钢刀连着断手落地,喷溅的血液甩上沈育的脸。
“喂!”沈育伸手拽那少年,与先前那个妆容、打扮一模一样。这人已吓傻了,惨叫连连抱头鼠窜,又消失在迷宫尽头。
四围震动,桃林婆娑摇曳,杀影重重,绯红的枝头花仿佛由鲜血染成。奔命的纱衣少年与持刀壮汉穿梭不止,锦缎上印出刀刃与人脸,溅上湿漉漉的血。带着杀意腥味飘散在花香里。
炼狱般的情景。
“梁珩!”
哭叫、奔跑、刀入骨肉的声音将这名字吞没。
梁珩一拳砸向屠夫后脑,屠夫背对他,正提起一少年脑袋,横刀待戮。
骨裂,不是屠夫的枕骨,是梁珩的指骨。
“啊哟!”他甩手跳起来。
那少年被提头刀下,已经魂魄出窍,两眼翻白,得了梁珩一拳之功,屠夫放开他,刀刃转向梁珩。
被追杀的少年都身着轻纱,跑起来翩然如蝴蝶。梁珩却是锦衣佩玉,与这屠宰场格格不入。
二人相对沉默,梁珩后退数步:“那个啥,听我说,你不一定敢动我……”
大环刀瞬息便至。
“沈育!!”
梁珩被迫加入到逃亡队伍中,他扑倒在锦围的绣花丛,薄红已被染得艳如鹅冠,锦缎柔软,蛛丝一般网罗住猎物,钢刀近在咫尺,裂开梁珩束发的皮冠。
他顿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踉跄爬起来又被树林中横陈的根节绊倒,眼看地面越来越近,后脖寒毛已先一步察知刀锋来临——斜里忽然冲出一人,风扫落叶般抄起梁珩,手中钢刀一架,登时将屠夫格开。
沈育喘得止不住气,浑身大汗淋漓,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疯狂找遍迷宫角落。梁珩在他怀里发着抖,摸上他侧脸的鲜血。
“不是我的。”沈育言简意骇,将他的脸按在胸口,一刀横扫,刀势中途易辙改为斜切,斩掉屠夫半只手掌。
梁珩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屠夫痛吼怒叫,接着背上一热。
屠夫的气息消失了。
“站起来,”沈育环着梁珩的腰,架着他,“腿软了吗?我背不动你了。”
这时梁珩才摸到他腰间一片湿热。
“这是什么……”梁珩掌间淋漓,面色惨白,“这该是你的了吧?”
“找你时给人划了一刀。”沈育轻描淡写一笑,嘴唇却失了血色。
“快走,离开这个地方。”
梁珩架着沈育,两人不敢在迷宫中乱走,便认准一个方向,用沈育夺来的七环刀劈荆裂帛开路。
滴落的鲜血如同蜂蜜,一路吸引来刀斧手。
“望都城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梁珩只感到匪夷所思,惊怖异常。
沈育抬起手臂,已感到气力不济,给梁珩指一个方向:“你看那里。”
林冠线之上,迷宫中心,一座塔楼冲天而起。豪门大宅都有建塔楼登高望远的传统,只是如这一座一般,高得唯我独尊,恨不能览尽天下景色,实在少见。
血光化作的桃林,就在这座望楼眼皮之下。
真美啊。
阴阳之交,生死之际,美丽的生命破茧而出,又脆弱死去,桃花化雨,锦绣为葬。
你看这景色。
第23章 刺红篱
若说望都城中还有比这更高的建筑,那就是皇宫了。不论站在什么地方抬头仰望,都能看见这座地标,只是平时常被忽视。
梁珩恍惚道:“是仇府的望楼吗?”
沈育捂着腰,另一只手护着他:“先离开这里,看来我们是误入了园囿丞寻欢作乐的后院了。”
两人屏息凝神,脚步放轻,在四面张结的锦缎掩护下潜行。锦缎上忽而突起一张人脸,隔着布料好像嗅到了猎物的气味,鼻头快戳到梁珩脸上。
梁珩胆子本来就小,吓得牙齿格格发抖,被沈育捂嘴拖走。
如此复行数十步,梁珩忍不住问:“这里迷宫一样,沈育,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腰上的伤口严重妨害了沈育的精力,正待要答话,忽然有所预感,一把推开梁珩,以刀面抵住裂帛刺来的锋刃。
偷袭者穿帛而过,抵得沈育后退一步,腰伤涌出鲜血。
来人并非园中狩猎的刀斧手,所用武器也非钢刀,而是一把中看不中用、还没开刃的君子剑。
梁珩认出他来:“段延陵!你怎么在这儿?!”
沈育咳嗽一阵,退到梁珩身前护住他。
君子剑一甩,指向二人。“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这!”段延陵神情阴郁,看上去竟想要了结二人。
然而面对段延陵,梁珩就一点也不怕了,反以身体挡住沈育。“你发什么疯?”他厉声道,“当心舅舅宰了你!”
段延陵短促一笑,钝剑耍了几个招式,倒也有模有样,棍子似的朝梁珩身上抽来。梁珩惊怒交加,直唤沈育,钢刀从他身后递来,撇开钝剑。
“跑错方向了,我的殿下,”段延陵的剑与沈育的刀架在一起,小声说,“往西边跑。”
沈育当即抽身,抓了还在发呆的梁珩,破开锦围向西逃。段延陵提剑追在后面,一路惊扰数个刀斧手,然而诸人见到他手中钝剑,认主一般纷纷避散。
二人原来东逃,已走了很远,此时换向西边,顿时只觉重重帷幕复重重,前路漫无尽头。
“你害我啊!”梁珩被沈育提着飞奔,脚都不用沾地,一面高喊。
段延陵一边笑,一边答道:“往东是无人处,连着郭外郊野,岂不任人施为?往西是他的宅院,出去就是南闾大街,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
桃林的土地上尸体横陈,花瓣飞舞,凋零在少年人冰凉的无头尸。梁珩面如金纸,既惊且怒,段延陵则全然视而不见,钝剑挑开挡路的尸首。
“你告诉他!”梁珩发怒高喊,“你把仇千里找出来,告诉他我命令他停止!”
疾奔中,沈育与段延陵同时骂道:“傻吗你!”
梁珩:“……”
树林到了尽头,一扇石拱门,其后是石子铺路的无人庭院,路径交错复杂,房屋错落。
“往哪儿走?”沈育问。
离开桃林,就远离望楼的视线了,段延陵懒得再装,从追赶变成领路,走在前面:“跟我来。”
他对仇府也不算熟悉,凭着记忆东走西走,奇迹般没有碰上一个侍人,大概是都被仇千里叫去了桃林,此时府中反而空无一人。
西苑是主人居所,东苑是园林、仆役、仓库等所在。
渐渐有脚步声奔走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他看见我们进府了。”沈育说。
“暂且在这里躲一躲。”段延陵带他们进入东苑,推开一处谷仓,粟米粉末与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人咳嗽不停。
仓库内顶开了一扇通风口,空气沉闷,光线黯淡。
梁珩扶沈育在谷堆里坐下。段延陵拿君子剑当拐杖杵着,俯身查看梁珩,见他完好无损,才放心,问:“怎么到那里去的?”
梁珩大受震撼,正一股怒火无处发泄,冲着段延陵道:“我怎么知道是那种地方!”
段延陵也不在意,道:“那是仇千里的地与奴仆,他想怎样,旁人也管不着。”
同样的话,上次在牛园,段延陵也说过。
“牛禄和他比起来,就差远了,”段延陵说,“牛禄完全是模仿仇千里。仇千里有高楼大院,牛禄便也要有。仇千里家有金银万两,牛禄也不甘示弱。牛禄到仇府做客,见他生杀大权在握,院墙之内仿佛天神,回到自己的牛园,便也要示威一番。浑然不知自己与仇千里相比,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为杀而杀,哪里比得上仇千里这疯子,嗜血成性,以死亡为美。你当他建一座高出霄汉的望楼,只是为了观赏桃林?不,他是为了观赏人世间最打动他心弦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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