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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133)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甚勿挂念。

  文治四年七月廿三日

  文神皇帝梁玹生前凡有两个年号,文治与仁成,文治四年段皇后还在桂宫守活寡,梁玹表现得清心寡欲,暂时没有繁育子嗣的打算。梁珩纵使非是梁玹的儿子,也是与段延祐同一年出生,也即是说,崔家大哥赴王城求取功名的那一年,梁珩还没有来到这世上。

  弟季生见字:

  近来兄心中烦闷,落笔多有诉苦之意,预请谅解。王城形势远不如我所愿,若欲谋求一官半职,只好往投仇、牛、童三宦侍手底。阉党贪婪奸诈,为兄实不愿与之为伍。

  弟前日来信,劝为兄投丞相座下。弟小小年纪,书尚不能读全,何曾明察朝中情形,想必是父亲托言。望弟原话告知父亲,朝廷黑白俱下、良莠不齐,儿子不堪忍受,即日便去也。

  顺问近好。

  文治四年八月十日

  弟季生如晤:

  前日来信,兄已俱悉,家中一切皆赖长工操持,为兄心中愧疚,无奈远在他乡,力所不逮。

  王城虽政/治/黑暗,然其有趣之处亦不胜枚举。弟方幼龄,必未听闻解绫馆、陈玉堂之美名,每与同辈才子佳会楼中,投壶斗禽、双陆飞花,意趣盎然。为兄日前养有一尾狮子王,与鱼友约战,赢得一块金丝楠木,木料甚妙,乃动手制作两方棋盘,随信寄送余弟一方惠存。王城子弟,总角之年已习得棋艺,望弟不要落后,否则为兄归家后无有棋友,难免无聊。

  此外,为兄与友人相约游玩鹭源野,半月之内不在客店,如有来信,请转交店家代收。

  无劳挂念。

  文治四年八月廿七日

  崔家大哥甚是有趣,求官不得,消沉不到十日,又自得其乐了,喝花酒、斗鱼游原不亦乐乎。想不到曾经也是解绫馆、陈玉堂的客人,与梁珩算是同道中人了。

  随后几封信,亦都是他又得了什么新的玩物,或是觅到得趣的店家,似乎秋后丰收,寄了几壶新酿酒回家。半点也没有功名心了。

  崔显的信则只有两封。头一封措辞严厉,告诫儿子戒骄戒躁,在望都积极进取、广结鸿儒、拓宽门路,《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在学堂书本中习得的圣明道理,要在政务中付诸实践,才是功德圆满。万望取得一官半职,光耀门楣。

  俨然是梁珩熟悉的严酷口吻,对长子亦是寄予厚望,然而第二封就迥乎不同,对入朝做官一事避而不谈,字里行间都是询问儿子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若囊中羞涩,尽管向家中支取银钱。又问他过年回乡与否。望都风物使人着迷,盼望他多多来信讲述。

  看来崔显这和蔼的老头,乃是因他儿子做出的改变。人之渐老,无不盼望家人团圆、享天伦之乐,长子却不得不远离家乡,更因谋职遇挫,精神消极。崔显思念之下,也只好顺应时势,当不了官也罢,别的都不求了,但求长子生活无忧,早日归家。

  然而,崔家大哥这几封信,统统是写给弟弟崔季的,唯一一句提及父亲,却是请弟弟代为转告,大意是“你这死老头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崔显虽是给儿子写了两封信,却一封也未曾寄出,俱收在这破藤箱中落灰。父子关系可说是僵持不下。

  梁珩看得唏嘘,联想到从来不曾见过崔家大哥,料想是早已分家出去,自立门户了。待要看看他如今安居何处,读完崔林客的手书,也无从得知。只知道此人后来遇着个机会,进宫做了一阵子棋待诏,教文神皇帝下棋。但那皇帝是个痨病鬼,脑子也不甚灵光,教得没意思,他打算辞官了。从此便音讯全无。

  这么些年崔家大哥的一应物什都妥善保存,未免被小习这捣蛋鬼损坏,梁珩原样将东西装捡进箱,欲搬回原处,刚出得门就遇见崔季。

  见他搬着这藤箱,崔季怔愣。

  “不是我翻出来的,”梁珩爽快供出崔小习,“是这小子。”

  “是我是我!”小习啥也不懂,只会应和。

  崔季并未说什么,将箱子接过来,只道梁珩病体未愈,不该劳动力气。三人穿过庭园,向东院走去。梁珩对崔季很是拿不准,此人以前颇有点心高气傲,看不上他,后来愿意收留他,想必是看在沈育的面子上。

  走得一阵,崔季打破沉默,问道:“你……翻了箱子里的东西?”

  “唔,翻了。”

  “翻了多少?”

  梁珩惭愧道:“全翻完了。”

  崔季:“……”

  梁珩腆着脸道:“小习的伯伯,崔林客……”

  崔季打断他:“崔逸。我大哥叫崔逸。”

  “原来如此。崔逸大哥现住何处呢?”

  崔季道:“仁成八年,灵帝下诏召集汝阳四师入储宫讲学,我爹是第一个应诏的。他已二十年未有大哥的音讯了。”

  “咦?”梁珩却是没想到这一出,“崔逸大哥失踪了?”

  继而他忆及那时崔显气得撂挑子不干,离开了储宫,父子二人却似乎仍然逗留望都城,他后来还见过崔显,想必就是在找寻崔逸的下落。

  “我爹总担心是大哥同他置气,设法脱离他的管束,信也不敢写,亦不敢亲去望都探望,怕大哥又跑了。这一拖延,直拖到棋所里认识大哥的人全散尽了,方才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进了……呃,想来你已知晓,进了相国府后,我爹得了些身份上的便利,有了人脉,才辗转寻得当年的棋待诏同僚。道是我大哥昔年与宫中一位女官相恋,后来又双双失踪,他们同期都只当是私奔,毕竟宫闱之内的恋情算是犯禁,被举报也是要挨罚的。”

  “那确实,”梁珩道,“后来前朝不用女官了,里外尽是阉人。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几个宫女,恐怕你们连这条线索也断了。”

  崔季摇摇头:“若真是私奔成家去了,我亦安心,只要他们过得好。若是……”后半句泯灭于沉默之中。

  梁珩试图回忆宫闱私情是否严重到要处死两条性命,即使是梁玹那样偏激的性格怕也不至于,便觉得是崔季想多了。

第111章 失复得

  “听说,”崔季若无其事问道,“你小时候是宫女带大的?”

  梁珩道:“很小的事了,听信州说,以前储宫有过褓阿和女官。这……你的意思是,难道令嫂曾经在储宫待过?”

  崔季并不回答,怀抱藤箱跨进东院一间厢房,房中床榻空置,久不住人。或许是崔逸从前的屋子。

  轩窗搁置的博古架旁,一人正将小小的梅瓶摆放上去。

  “育哥?”梁珩道,“你怎么在这儿?”

  梅瓶里插的非是时令花卉,而是一朵绒花,散尽余热后炉灰似的紫。沈育手捧一只螺钿妆奁,崔季瞥去一眼,复又移开视线。

  沈育将妆奁递给梁珩:“段延祐推平了东宫,这是在你原来寝殿前的树下挖出的。我记得你说过,那棵树年纪同你一般大。”

  在沈育与崔季心有灵犀般的沉默中,梁珩品出一点不同寻常,怀抱某种行将彻悟的预感接过妆奁,里面是一条薄如蝉翼的细绢。

  沈育:“这封信原本藏在绒花发簪里,二十年未见天日,我将它取了出来。”

  绢上所书,准确来说,并不是信。一封信不仅要有来处,更要有去处,如同无源之水、无根浮萍,深埋地下,流浪在时空之外的,只能称为记述,不知道写给谁,不知会被何人阅读,离开那支书写的笔管,就成为死去的灵魂。

  记叙人是与此事没有任何干系的旁观者,因此才留的一条命在,传下这张绢信。此人本是望都城东闾里暗街出身的奴籍女,十七岁卖身进入官人府邸做事。家主姓段,任职奏曹,开门立府不久,买下十来个家仆,其中三位少女专事服侍家主的妹妹。

  做家仆本是一眼就望到尽头的事,谁想段家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主不久便从奏曹右迁丞相少史,接着升任丞相。段小姐一朝飞上枝头母仪天下,记叙人与另外两个同伴,便从普通的家仆,变成了皇宫女官。

  章仪宫没有一样不堪称乱花渐欲迷人眼。三位暗街长大的少女何曾有过这样奢丽的生活,就连她们卑微的身份也被人遗忘,因是皇后的女官而处处得到尊敬,心气儿日渐水涨船高。只有一样禁令,宫中侍奉需得如同意遁空门,六根清净,不得与人有私情。然而三位女官中很快就一人得意忘形,触犯了这条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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