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黄衣角忽然丢弃手中兵器,跳下竹跷,向黑衣角五体投地跪拜,接着将竹跷扶在怀中,让黑衣角踩上来。
梁珩:“……”
那黑角立刻便高出一丈,遥遥而立。
青年笑着叹息一声,摇摇头:“不论哪里编的戏,孙家永远第一个臣服。”
紧接着,朱衣角也献出自己的竹跷,然后是白角,到得最后,青角一看,局势已定,再翻不出风浪,也只好下跪,让出竹跷。
一重又一重,黑角愈升愈高,简直要突破霄汉。四面观众席鸦雀无声,既为这精彩所震撼,同时提心吊胆,怕这细细两管竹跷承不稳伶人。黑角已与石枢齐平,探手轻而易举取下黄金面具,扣在脸上。
烈日熔金,照耀人间。
黑角长袍一展,倏然变成金色华服,流光溢彩,与遮脸的黄金面具相匹配,恍然如同天神降临。直引得席中晁国人纷纷高呼天子万岁。
真是艺高人胆大,梁珩不由自主鼓掌,叹服道:“了不起,这剧目是如何想出来的?”
“还行吧。”
一听这语气,就知是沈育,梁珩回过神来,见先前那青年已不知不觉离开了,沈育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站他侧旁。
“上哪儿去了?”梁珩埋怨道,“叫你和我一起看戏呢,这会儿都演完了。”
沈育递给他一包油纸,打开里面是果子糕点小食。梁珩立马拨云见日,露出笑脸,心说世上果然唯沈育最了解他,正腹中空空呢。
一边吃一边道:“你看了这戏么?知道演的是什么?”
本是存了炫耀的心思,料想沈育非晁国人,必不清楚其中历史,谁知沈育冷笑道:“北晁五姓争权夺利那点事,谁不知道。”
梁珩瞪他:“你什么语气?”
“你看这下面,”沈育一指场外对着金服“天子”跪拜的人众,“分得出那些是晁国人,那些是亓国人?”
“……”
“别人分不出来也罢,就怕有一天自己也分不出来。自家典故一问三不知,论起高氏王朝,却头头是道。在他们心中,这位身披华服高坐明堂的天子,究竟姓高还是姓梁?”
梁珩咬果子没吭声。
沈育道:“尔朱营潜移默化的伎俩,料想川南王不会不知道。”
梁珩沉沉叹口气,感到心情变得不妙了起来。
两人在集镇中随意逛逛,吃吃喝喝,满大街都戴着面具,竟然十分安全,不必担心遇见“熟人”。
梁珩比平时闹腾多了,显然离开部下与臣属的视线,让他觉得自由。却令沈育十分头疼,直觉是牵了条活力四射的小狗,这也要钻,那也要凑,他不得不经常在人群里扒拉梁珩,将人栓牢了。
“你松一松吧,啊,这样抱着多累呀。”梁珩说。
沈育钳着他一边胳膊,梁珩半副身子都被圈在他身前。
“松开你就没影了。”沈育漠然道。
梁珩又说:“哎,这姿势多不好意思呀。”
沈育示意他看,街上往来人烟辐辏,如恒河沙数,彼此裹挟推搡,俱是肩背相贴,人人看起来都很亲密。梁珩没话说,转身将他拦腰环住,贴得更紧:“抱抱抱,抱个够,我也想抱。”
两人像被糖浆粘在一起,黏黏糊糊挤出人群。回头一看,竟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广场。
日薄西山,广场上燃起篝火,方相氏着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在火前起舞,举行驱逐灾厄的仪式。梁珩站着看了会儿,与沈育找个位置席地而坐,场中稀稀拉拉的观众。
直到祭火典礼结束,早已暮色四合,火焰热辣辣绽放光明,吸引来镇中游人。
出来一位司仪,介绍仪典最后的彩头——石枢顶端悬挂一彩羽面具,先爬上石枢取得面具的勇士为胜。
篝火影影绰绰照出高处的物件,看不分明,却是斑斓金碧的模样。
人群蠢蠢欲动。
梁珩观察那石枢,白日里便见周身环绕兽首浮雕,显然是要沿着凸起处攀登。他对那彩头很是好奇,然而太高了,令人望而生畏。
旁人交流道:“太高了吧,摔下来怎么办?”
“无妨无妨,我上一届也爬过,那浮雕比台阶还可靠,没问题的!”
沈育前襟里放着一把糖炒栗子,仔细吹了灰剥开,递给梁珩,见他两眼放光。
“我去试试!”梁珩说。
沈育:“?”
这人一戴上面具,已浑然忘了身份,跳脱非常,什么都敢做,这要是从石枢上摔下来,哪怕磕破一块皮,沈育都该自戮谢罪了。
“你听他们说,有台阶那么宽呢!”
沈育一脸惨不忍睹,将栗子塞他嘴里,堵住话头,又将怀中栗子倒给梁珩,拍拍手站起来。
“唔唔唔唔?”梁珩嚼着栗子,询问地看他。
“我去替你爬,老爷,你就安生坐着吧,禁止离开地面。”沈育叹气。
第76章 订盟约
攀爬石枢,是祭典的固定项目,人人都很兴奋。但站出来的没几个,那个说着自己上一届爬过的人也不见动静。
沈育戴一张黑面具走出来,身姿颀长,引得女人们侧目。梁珩憋笑憋得腹痛,给他鼓掌,手都拍红了。陆续有几人出战,围在石枢下,其中还有个少年模样的。众人皆戴面具,彼此张望不相识。
司仪道:“好,比试马上开始,听我号令——”
谁听他的,立刻就有一汉子冲上,顿时余人蜂拥而至,将司仪踩在脚下。
篝火升腾,火星四射,参赛者脚踏兽首浮雕,手足并用,附在石枢表面。初时都很冲动,你推我搡,扯衣拉袖,还在下边儿就踹掉几人。接着往上,过了一树之高,爬得最快的几人便速度减慢,频频下顾,颇有点进退维艰的意思。
“太高了!看着都腿软呢!”
“摔下来怎么办?”
人群正议论着,恰好一声大喊,掉下来一人,底下及时张开一张网缚,妥妥将他接住。
到得高处阴影中,只有三人仍继续,其中一个梁珩死死盯住,正是沈育,动作十分稳健,似乎游刃有余。
而前头两个到了决胜的关键,争斗起来,一人扯出另一人后腿,大叫:“下去吧你!”
只听咔擦一声,后腿齐膝断了,扯腿那人连断腿一道摔落网中。
众人:“…………”
断腿少年哈哈大笑,伸手向顶端彩羽面具。正此时,背后风起,一道影子越过他头顶——乃是沈育一蹬兽头借力腾空,跃向高处,一式飞花拈叶,已如浮光掠影般将面具从断腿人眼前摘走。
断腿人怪叫一声,单腿也是一蹬兽头,飞起抢夺,登时二人都偏离石枢。观众纷纷惊呼。
梁珩也是一骇,知道沈育必不至于冒险,就见二人攀住浮雕止住坠势,断腿人竟力大无穷,以手发力又生生拔高,正堪勾到沈育手中面具,沈育当机立断松手。
面具掉落,二人同时纵身跳下,凌空几次交手,位置换过两番,快得火光只照出残影。嘭的两声落地,沈育摔进网中,那断腿人则稳稳站在网外,居然身手不凡,叫举网的人都惊呆了。
然而断腿人两手空空,却是沈育爬起来,手中拿着装饰三彩鹰羽的一张面具。
众人热烈鼓掌。
因二人都遮着面孔,瞧不见表情,但那断腿人两肩一阵抖动,梁珩觉得他快气死了。
司仪慷慨陈辞一番,宣布今年的胜者是黑面具。黑面具离场,一路伴随掌声欢呼,人群里抛出几枝艳艳的花,专往他身上招呼。等沈育回到梁珩旁边坐下,是发里卡着一朵红,肩上一朵黄,胸襟里还有一点蓝。
他慢条斯理,清理掉满身桃花。
梁珩笑得没声儿了。
沈育袖手坐着,梁珩一边笑一边往他身上靠倒。等他消停了,沈育掏出袖里的彩羽面具,近看,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粘了几根染色的鹰羽。但梁珩很高兴,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沈育能赢得很多光彩,但最终会回到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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