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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君(6)

作者:麦客 时间:2021-11-17 10:42:04 标签:宫廷侯爵 近水楼台 情有独钟

  陈玉堂,解绫馆,名字风雅无比。

  汝阳郡里也有一家陈玉堂,专卖玉器珍玩,只做文人墨客的生意,清高得不行。

  不料望都城的陈玉堂却是大大的不同,不是风雅的风,而是风流的风。

  胭脂水粉香飘十里,进出皆是衣紫服朱、珠光宝气的富贵之人。因是白日,来的多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半座王城的官家子弟都在此处云集销金。

  沈育走进楼中,他家乃是黎庶,世代不官,因而都着素地衣衫,但用料也颇讲究,腰间又悬一块美玉佩,登时便有许多香姑娘迎上前。

  “我找人,不吃酒!”沈育手忙脚乱,抽身往二楼去。以梁珩的身份毕竟不能在厅堂抛头露面,想必是在楼上雅间。

  雅间不设门,改用屏风或垂帘,内里情形若隐若现。有妓子清弹,美人献舞,也有陪吃陪喝,陪到榻上去。沈育一路走过,脸黑如灶底。

  梁珩说到底才十七八岁,同他一般大的年纪,沈育无法想象他在欢场如鱼得水的模样。沈育自己就从没来过这些地方,文人聚会也会邀请歌姬舞女,但他们都是请女孩们到府上来,而不是自己到窑子里去。

  很快沈育就知道梁珩在哪儿了——他看见信州守在一间房外。

第5章 蒙眼巾

  “沈公子。”

  信州见到他,显然并不惊讶。沈育已然失去了质问的兴趣,储宫就是这般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做派,他往雅间迈出一步,信州立刻拦在跟前。

  “殿下正与友人相会,有事可稍晚些再说。”

  沈育冷笑一声,将人推开,珠帘扇合,顿时隔绝出一片充满酒香与欢声笑语的小天地。

  满座皆是鲜衣羽扇、丰致翩翩的少年,喝得红晕上脸,东倒西歪,彼此搂搂抱抱,乃至醉卧膝头。

  一酒气熏人的公子爷甚至来扒沈育的裤子,嘴里嚷着“迟了迟了,自罚三壶”,要往他身上缠。

  沈育拔出腿来,将那糊涂公子推回他同伴怀里,径直往酒席里处走去。

  金杯美酒荔枝果,桌案后是眼神迷离的梁珩,他也歪倒在陪酒的肩膀,陪酒正讲个什么笑话,太子殿下笑得前仰后合,被揽着腰不至摔倒。

  沈育门神似的往案前一站,觉得梁珩此时已并不能认出自己来。

  陪酒的看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绣金线的衣边与佩玉上,没说什么,握一杯小金樽温言软语地劝梁珩。

  那杯酒止在半空,因为势急,洒出两滴。沈育钳住陪酒的手腕。

  陪酒的一记眼刀剜过来,竟不像风尘中人,有点盛气凌人的派头。

  连带酒场也安静三分。

  梁珩在对峙中清醒少许,认出了沈育,轻松地说:“你来啦,找我玩儿吗?可以啊,来吧来吧。”

  陪酒这才缓了颜色,温声问道:“殿下的朋友?”

  梁珩说:“宫里先生的儿子呀,陪我读书的。”

  “读书”二字说出来,顿时满座哄堂大笑。沈育在一众公子哥儿嘲弄的起哄中面不改色,对梁珩说:“我是陪读,不是陪酒。殿下,草民请您回宫听学,惜取光阴,切莫随意蹉跎。”

  梁珩十分惊讶:“你这人,授课时唠叨也罢,怎么放假还要追着念经?除了劝我读书,你就没有别的事做了?”

  沈育后槽牙磨了磨。

  陪酒觉得有趣,问道:“殿下新请了夫子?”

  “是呀,”梁珩说,“听说是汝阳的名师,遇上我只能算倒楣,一看到经卷我就头疼。”他剥了荔枝塞进嘴里,懒洋洋的不愿挪动,朝沈育摆摆手:“先生放我假,我也放你假,忙你自己的去别管我了。”

  沈育:“一刻钟前就该授课,哪里在放假?”

  梁珩:“……”

  珠帘再次分开,信州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梁珩脸上挂着两条宽泪走出温柔乡。众公子哥依依不舍:“殿下常来啊!”

  沈育紧跟在梁珩身后,像押送服刑犯。

  梁珩握住信州扶过来的手,难以置信:“我下午真的有课?”

  信州低眉顺眼:“臣以为殿下知道。”

  梁珩站不稳了,东倒西歪,恨不得晕倒请假,昨日不知是谁通知他今早不必晨起,只管睡到日上三竿,他便以为是没有课了。出门找乐子,也没人提醒他。

  果子酒馥郁的香气沾染梁珩一身,让沈育想起第一天见到梁珩他也是喝得晕晕乎乎。信州忠心地递来手臂搀扶,梁珩却偏要往沈育身上靠,大约是头晕得控制不了方向,歪了一下,来扯沈育的袖子。

  沈育被他压着半边肩膀,想起雅间里给梁珩喂酒的陪侍。梁珩不是恪守礼数的皇室贵胄,他天然的随性惰怠、放纵轻浮,说不得就是在风月场里耳濡目染学来的。

  怀着轻视的心情,沈育向信州问起那个陪酒。信州却说:“您说笑了,那哪能是陪酒小倌。那是相府的段大公子。”

  南亓国相段博腴,一生勤恳为国,兢兢业业,他的大公子段延陵青天白日里陪逃课的太子爷寻欢作乐。

  梁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闹腾,只是走路都犯困,信州试图从沈育背上将人接过来,但梁珩缠得太紧,只好由沈育一路把他背回储宫。沈矜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人事不省的太子,默默摇头。

  少年人骨架轻,体温高,负在沈育背上,酒气熏得沈育都快晕了。他将梁珩放在榻上,寝殿里服侍的黄门蜂拥而上。

  “倒点凉水来,殿下每次喝多了都口渴。”

  “哎哟要吐了!”

  沈育马上弹开,果然梁珩脸色难受地翻起来,伏在黄门手捧的盆里呕了几口,闭着眼睛又躺回去。

  他连眼皮都是绯红的。沈育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清醒。

  醉了,恭喜。

  沈育对信州说:“今日没课了。”

  望都城槐树坊,沈家在王城置办的宅子,住进来没几天,下人们忙前忙后,将荒芜的庭院修整翻新。

  木香藤爬满藤架,垂下团团簇簇的白花,沈矜坐在花藤下喝茶,学生宋均陪着他。

  沈矜的生活自理能力与他在学问上的建树是两个极端,忽然要到王城暂居,最不放心的是沈夫人,不但派来了亲儿子,还请了学生里最稳重持家的宋均同行。

  沈育找到他们时,宋均正剥了几个荔枝果,晶莹地堆在瓷碟里,搁在先生手边。沈育看见荔枝就想起梁珩在陈玉堂的荒唐行径。

  “他和人喝酒,喝得大醉酩酊,丝毫不记得有课。”

  沈矜吃果喝茶,没开口,宋均好奇道:“太子珩么?听说崔先生等也拿他没办法。老师以为如何?”

  沈矜回答儿子的话,说:“你同我告状,我又能向谁告状?陛下么?”

  听者有心,沈育一愣,这才觉得奇怪。抵达王城半月有余,尚不闻皇帝召见,也从未驾临储宫督察太子功课。

  沈矜问宋均道:“你每日用功,为的是什么?”

  宋均本是郢川人,少时慕名拜入汝阳沈氏学塾,为求以明经策论考入庙堂,得一官半职,施展才华。

  沈矜又问沈育:“你不用做官,也不为名利,每日用功,为的是什么?”

  “育哥儿能为什么,”宋均笑呵呵,替他答了,“不好好念书岂不是要挨老师的戒子鞭。”

  沈育若有所思。

  “太子珩既不用考取功名,也不会挨鞭子,”沈矜长叹,“怎么肯安生坐在书房里,听人念催眠经呢?”

  梁珩大醉三日,三日都没出过后殿,沈矜也学聪明了,不再来回白跑,吩咐儿子替他查看状况。

  这日沈育又去储宮,王城里热得街道不见行人,只有白灼的日光晃得人眼瞎,沈育戴一顶绸帽遮阳,一进储宮情形又大不相同——假山湖泊、绿柳成荫,百花盛放、莺啼燕转,连廊一望无际的竹帘蔽去日头,光影青斑随风游走。

  湖面清风徐来,一座水榭立在中央,四面轻纱层叠飞扬,现出水榭中重重人影。

  还未走近,已听见嬉笑欢闹。

  水榭四角都站着人,梁珩蒙着眼睛伸手乱摸,他今日不穿王服,换一袭轻便的纱衣,衣摆长袖跟着他蹦蹦跳跳,活泼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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