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轩清咳了一声,道:“小孩子玩的玩意儿——”
“这如何是小孩儿的玩意儿,”段临舟笑吟吟道,“千里目之所以叫千里目,就是它能望寻常肉眼所不能及之处,虽不至千里,于行船之时却也大有助益。我如今是用不上了,在郡王手中,方不至使它蒙尘。”
他这话说得漂亮又体贴,穆裴轩瞧了段临舟一眼,刚想说话,就听穆裴玉叫起来,说:“阿爹阿娘来了。”
穆裴之和李氏是来寻两个孩子的。
外头正下着雪,二人自伞下踱入檐内,就见穆裴轩和段临舟已经迎了出来。兄弟两人寒暄了两句,穆裴之无奈笑道:“我正好回来,听说这两个孩子窝在你这儿不愿意回去了,就顺路过来看看。”
穆裴轩说:“大哥又去了知州府中?”
穆裴之点了点头,段临舟道:“外头风大,侯爷,夫人,里面坐吧。”
几人当即走入了暖阁,暖阁内温暖如春,和外头的凄风冰雪如同两个世界,正在玩着的孩子见了穆裴之和李氏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叫道:“阿爹,阿娘。”
李氏嗔道:“说好了来给你们小叔叔小婶娘拜年,怎的就赖在这儿不肯回去了?”
段临舟笑道:“怪我,见玉儿和棠儿实在可爱,便忍不住多留了他们一会儿。”
李氏也笑,说:“你可别帮着他们,不然,他们以后可要常来烦你。”
段临舟说:“求之不得。”
段临舟自嫁入安南侯府之后,还是头一回和穆裴之夫妇坐在一处闲谈。穆裴之性情温和,兄弟二人相对而坐,茶是段临舟泡的,他挽着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替二人斟茶。
李氏娴静,并未理会穆氏兄弟的谈话,坐在下首穆瑾棠身边,陪着两个孩子。
穆裴之和穆裴轩的谈话也未避着段临舟,他们所说的,除了丰州的雪灾,还有北境蠢蠢欲动的胡人,朝中愈演愈烈的党争。段临舟看着这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的兄弟,突然发觉这两兄弟虽不亲厚,却也并没有如外人所说的兄弟阋墙,水火不容,就连段临舟都险些被穆裴之给骗了。
穆裴轩并不知道,段临舟在和他成亲之前,就已经和穆裴之打过交道了。
世人都道穆裴之虽出身将门,又是侯府嫡长子,可比之他年少成名的弟弟,穆裴之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穆裴之与其说是武将,更像个文人,他在岭南一带也颇有才名。可于一个武将而言,再大的才名,没有战功,就成了赤裸裸的绣花枕头,花架子。
段临舟却猛地发现,穆裴之或许不擅兵事,可他却绝不是依靠祖荫执掌边南的那半块虎符的平庸之辈。
他们谈了好一会儿,段临舟也离了座,去陪着穆瑾玉把玩那副千里目。他有耐心,说话又有趣,不一会儿,就和穆瑾玉玩到了一处。
穆裴之正说着话,就见穆裴轩转开了目光,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就看见了和穆瑾玉一起拿着千里目在窗边看落雪的段临舟。
穆裴之微微一笑,说:“看来你和段老板相处得不错。”
穆裴轩不置可否。
穆裴之道:“如此就好,”他轻叹了一声,说,“如此我就放心了。”
穆裴轩一怔,看着穆裴之,道:“放心什么?”
穆裴之道:“没有因我而误了你的幸福。”
穆裴轩抿抿嘴唇,没有说话。
李氏见段临舟陪着穆瑾玉在窗边待了好一会儿,就将穆瑾玉叫了过来,捂了捂他冰冷的小手,说:“好啦,不要玩了。”
“外头这么冷,累得你小婶娘病了可怎么办?”
穆瑾玉乖乖地坐着,李氏将手炉朝段临舟的方向推了推,说:“暖暖手。”
段临舟微笑着道了声谢,李氏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孩子。”
段临舟说:“夫人见笑了。”
李氏温和道:“你也别称我夫人,你是阿轩的妻子,若不嫌弃,随他叫我一声大嫂吧。”
段临舟抬起眼睛看着李氏,“嗳”了声,叫道:“嫂子。”
李氏笑容更甚,道:“你这般喜欢孩子,待你身子养好了,便和阿轩生一个如你一般钟灵毓秀孩子。”
段临舟愣了愣,咳嗽了声,道:“我是中庸……”
李氏道:“中庸只是不易生,不是不能生,你和阿轩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段临舟摩挲着手中的暖炉,垂下眼睛笑笑,道:“那就承您吉言。”
穆裴之和李氏又坐了片刻,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穆裴轩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问段临舟:“刚刚和大嫂聊什么?”
段临舟挑了挑眉,凑穆裴轩耳边低声笑说:“大嫂说,让我养好身子,给你生个小世子。”
穆裴轩:“……”
穆裴轩镇定道:“你如何说?”
段临舟大气道:“我说生,生他个三四五六个!”
穆裴轩:“……”
他揉了揉自己泛红的耳朵,说:“……段临舟,你怎能在大嫂面前这么说?”
段临舟睁大眼睛,幽幽道:“原来郡王从未想过你我之间会有孩子?”
穆裴轩心道,那当然……当然是没有想过的!他脑子里二人才初初交心,哪儿能想到段临舟已经想到生孩子了,还生什么三四五六个——
穆裴轩定了定神,道:“我便是想,段老板怕也是有心无力。”
段临舟哼笑道:“有心无力?”
穆裴轩上下打量着段临舟,道:“被我弄生殖腔都要昏过去,段临舟,你——”
段临舟脸颊登时就红了,他瞪了穆裴轩半晌,说:“小郡王,你这脸可不能随徐英学。”
穆裴轩道:“我何须舍近求远?”
——这小子,拐着弯的说他脸皮厚呢,段临舟气笑了。
热闹的年一直过到初四,连着下了四天的雪终于见停了,一骑踢踏声踏着刚清扫完积雪的长街上,直往安南侯府而来。
穆裴轩练完枪,沐浴换了身衣裳,正想去看段临舟醒了没有,就听下人来报,徐英求见。
徐英这个时候来见他作甚?
穆裴轩右眼皮无端地跳了跳,他转身就朝花厅走去。
徐英正候在厅内,来回地踱着步子,一见穆裴轩,快走了两步,抓住穆裴轩的手臂,白着脸说:“裴轩,于家出事了。”
第19章
45
下人上了热茶,徐英捧着杯盏,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急促跳动的心脏也缓和了几分。
“消息是今早快马从京里传过来的,”徐英咽了咽,声音发涩,道,“五日前的早朝,突然有御史弹劾端王,说端王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
穆裴轩抽了口凉气,端王是当今幼帝的皇叔,素有贤王之称,在京城素有声望。朝野之中早就有传言,道是先帝原本是将皇位传给端王的,只是被林相篡改了遗诏,才让年仅七岁的皇子登了基。
穆裴轩昔日在京时曾和端王有过数面之缘,端王温和闲散,彼时先帝尚在,端王就深得先帝信任,若说他有意谋反,即便是远在瑞州的穆裴轩都不信。
穆裴轩眉头紧皱,说:“后来呢?”
徐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端王被留在了宫中,当日,锦衣卫就闯入了端王府,搜出了数封和朝中大臣来往的书信。”
“更有几封,是给戍守在西北的永平侯。”
永平侯秦凤远戍守西北,帐下二十万大军,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几可算是真正的西北王。
徐英说:“后来端王就被关入了诏狱。”
穆裴轩道:“就凭那么几封信定端王的罪?简直荒谬!”
徐英苦笑,道:“谁说不是呢,这分明就是有人设计诬陷,朝中几位老大人都递了折子,翰林院张老大人甚至力保端王清白,可朝中俱是林相党羽,又有阉党落井下石,将张老大人气得当朝撞了殿前的柱子,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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