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说:“将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当初我投段氏只不过是因为官兵逼得太狠,给兄弟们找条活路罢了。至于那段老板,”他扯了扯嘴角,道,“不瞒将军,段临舟中了剧毒,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他现在防我防得紧,只怕哪一天就要卸磨杀驴,将我赶出段氏。”
“像咱们这样的人,就算金盆洗手,又有谁会将咱们当做良民?”
“再说段临舟,当年也算是个人物,可现在是越病越糊涂,竟然心甘情愿像个坤泽一样嫁为人妇,”陆重道,“段氏说不定哪日就要改姓穆了,我陆重——不做朝廷走狗。”
他那几句话说得坚决,柴猛定定地看着陆重,笑了,道:“我当年就觉得二当家是个英雄人物,可惜那时没能和二当家结交……”
陆重叹息道:“当年实在是大哥太迂腐了,我从山下赶回来的时候,想劝劝大哥,可惜他不听劝,为此还与我生了气——”
柴猛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说:“陆二当家能加入义军,我自然欢迎至极,只不过,还需要请示义王。”
陆重闻言喜道:“多谢柴将军。”他朝周自瑾使了一个眼色,周自谨将一直抱着的匣子双手送了上来,打开正是一匣子金银珠宝,陆重说,“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柴猛面上笑容真切了几分,着人收下,却又为难道:“只不过,我这军中,只火头营正缺些人……”
陆重眉心跳了跳,面上露出几分不愉,却忍了下去,道:“火头营亦是军中士卒,也能建功立业。”
柴猛拍了拍陆重的肩膀,道:“二当家能如此想就再好不过了。”
陆重和周自瑾一行人出了大厅,有人是一道进去的,不平道:“二哥,他怎么能让你去火头营!”
陆重瞪了他一眼,脸上有几分不虞,却还是道:“火头营也不是不能立军功。”
等走远了,陆重脸上的恼意才消失,周自瑾瞧见了,睁大眼看着陆重,陆重哼笑了声,说:“依我的性子,怎么甘心做个火头军,若是太卑躬屈膝,岂不是告诉柴猛有鬼?”
周自瑾恍然。
半晌,周自瑾凑过去小声道:“二哥,你不是真想反郡王妃吧?”
陆重:“……”
“你过来。”
周自瑾闭上嘴,摇头。
陆重面上露出几分威胁,周自瑾才慢吞吞地挨了过来,直接就被陆重箍住了脖子,周自瑾嗷了一嗓子,挣扎起来,陆重轻哼了一声,道:“你当我陆重是什么人?”
他在周自瑾耳边说:“柴猛必不会全然相信我今日这番说辞,说不定还会派人盯着我。”
“你机灵点儿,找机会摸清竹口县的布防图。”
周自瑾不挣了,应道:“是。”
待他们几人走出大厅之后,柴猛抓着陆重送上来的匣中珠宝,对朱大虎道:“找人盯死陆重。”
朱大虎道:“大哥,你是觉得陆重在骗你?”
“那不然咱们直接——”朱大虎比划了一下脖子。
柴猛道:“ 不着急,他是来投奔我的,要是我就这么把他杀了,别人还怎么敢来投奔我?”
“我得留着他,才显得咱们有容人的气量。”
朱大虎略一琢磨,笑道:“大哥英明。”
柴猛道:“在咱们的地盘上,晾他也翻不了天。”
就如陆重所料,柴猛确实不信任他,陆重敏锐,他能觉察出暗中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陆重扯了扯嘴角,只做不知。第二天就有人来寻他,让他们一行人都去火头营办事,还将他们五十人都打散了,所幸周自瑾还是跟着陆重的。
二人一起入了柴猛的火头营。
陆重显然不是个安于待在火头营的,他面生,自有人欺生,陆重半点都没忍让,都打了回去。不过半天,就没人再敢招惹陆重和周自瑾。对此,柴猛似是一无所知。
二人被打发去洗菜,陆重搓着那一片片菜叶子,低声对周自瑾说:“回去得让郡王请我喝酒。”
周自瑾笑嘻嘻道:“二哥,带着我,我也想喝酒。”
陆重叹气道:“要让人知道我陆重在这儿搓菜叶子,当真是一世威名都没了。”
周自瑾却很能随遇而安,道:“我觉得搓菜叶子也不错,别说,这菜还怪新鲜的,一定好吃。”
陆重:“……”
周自瑾机敏,嘴甜,又天生面善,比之陆重,多了几分亲和力。他和陆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几日,周自瑾倒是在火头营里混得如鱼得水。
十日后,周自瑾画出了竹口县的布防图。
陆重蛰伏在竹口县的这段时间里,穆裴轩依旧佯攻卜儿关。他在等,等陆重的消息。
这一日,底下人送来了一封密函,正是周自瑾所画的布防图。
穆裴轩直接率军秘密直赴竹口县。
他来得快,来得急,彼时天还未亮,擂动的战鼓和马蹄声惊破了竹口县寂静的黎明。惊惶的守城官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人抹了脖子,城墙之外,攻城阵仗大,牵住了所有人的心魂。
突然,轰然一声,城门大开,正是陆重带进竹口县的精锐趁乱打开了城门。
陆重这时并未去城门口和穆裴轩会和,而是悄然潜进了柴猛住的宅子。他如同一个老练的猎手,潜伏在暗夜里,静静地等待着给对手一击毙命的时刻。
“报——城门遇袭!城门遇袭!”
斥候急报声急急传来,宅中灯火倏亮,柴猛的屋子也亮了。陆重摸着腰间的刀,屈指摩挲着鲨鱼皮刀鞘上的花纹,这把刀是段临舟赠与他的。
那时他带着平岗寨的兄弟刚投靠段临舟,一次出海时,碰见了大股海寇,他的刀也断在了海上。后来段临舟便寻了这把刀给他,笑盈盈说,宝刀赠英雄,他是当世侠盗,当配此刀。
刀是名刀,是前朝工匠所铸,名惊鸿。
院中一番兵荒马乱,陆重趁机潜了进去,柴猛正在穿铠,却无意间自铜镜中窥得一抹寒光,反应极快,抓住身前为他穿戴甲胄的坤泽推了出去。
柴猛咬牙切齿,喝道:“陆重!”
陆重咧嘴一笑,道:“难怪东家说有人穿龙袍也不像太子,我以前没见过,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他以刀背拨开那被推搡来的坤泽,双手擎刀而上,就朝柴猛砍了过去,说,“柴猛,做匪盗你不入流,做将军——”
“啧,你也配?”
柴猛气得要命,拔刀就和陆重战做了一团,屋子里一片尖叫声,夹杂着桌椅被毁的破裂声。
陆重一击不成,便只想缠住柴猛拖延时间,可此间到底是柴猛的住所,亲卫已经闻声而来。屋中太小,二人战到了院中,柴猛冷笑一声,道:“你还敢留在这儿,陆重,老子是该说你有胆量还是不知死活?”
陆重笑道:“就凭你,杀不了我。”
他口中说得轻松,可心中却并不轻快,柴猛不想和他缠斗,直接让亲兵放箭。陆重挥刀相当,一时间也难以脱身。突然,一支箭朝他背心飞来,眼见陆重躲闪不及,就要中箭,却见斜刺里飞出一支箭,生生撞飞了那支箭。
陆重抬眼看去,不是周自瑾是谁?
周自瑾手中握着顺来的弓箭,出其不意的几箭射杀了几个亲兵,陆重趁机提刀朝柴猛而去。
一场血战。
穆裴轩有备而来,又握有竹口县的布防图,天擦亮时,已经率军直接攻入了竹口县。
铁骑直奔柴猛所在的宅邸。
穆裴轩面色沉,一路或杀或俘虏,闯到主院时,就见陆重和周自瑾及数个一道来的精锐俱都浑身血,地上躺着的有自己人,还有柴猛的亲兵。
而柴猛正被陆重一刀贯穿胸口。
陆重说:“郡王,陆重幸不辱命。”
竹口县破。
翌日,平叛大军自竹口县而过,兵临安阳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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