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用力点头,他们逃难,自是拖家带口的。
段临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先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吃些东西,睡一觉。”
几个掌柜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段临舟看了眼流光,流光点点头,上前将几个管事引了出去。段临舟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却沉甸甸的,天灾,民变,他仿佛嗅到了自丰州吹过来的浓郁血腥气,脏腑内气血翻涌,堵住嘴唇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厉害,浑身都在发颤,陡然身后一只手轻轻拍上他的后背,顺了顺,“段临舟。”
段临舟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含着担忧的眼睛,是穆裴轩,他不知何时来了,拧着眉,扶着段临舟。段临舟脸颊浮现病态的红晕,他忍了又忍,方压下唇齿间的血腥气,道:“……没事。”
“我没事,”段临舟重复了一遍,他看着穆裴轩,说,“丰州民变了。”
穆裴轩神情冷静,说:“我知道。”
他将段临舟扶向卧室,口中道:“刚收到的消息,前天三更时分,突然有大批百姓臂敷粗麻,闯入了知州同知等几位大人的府上。”
“丰州知州带着同知连夜就逃了,通判想平叛,结果府兵叛变——”二人迈过门槛,穆裴轩将段临舟扶上榻,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说,“丰州知州本就不富,丰州上下官吏为官不正,盘剥百姓,又逢天灾,却不思赈灾,”穆裴轩语气冷硬,说,“生出乱子是迟早的事。”
段临舟握着温热的杯子,没有说话。
穆裴轩声音缓和了几分,低声道:“为首的叫刘子异,原是丰州治下长柳县的一个普通百姓,读过两年书,后来去了丰州府城讨生活。”
“他们自诩起义军,道是朝廷昏庸,官府无道,”穆裴轩道,“不过短短两日,就已经壮大到了五千人。”
段临舟说:“既是起义军,又怎么残杀无辜百姓?”
穆裴轩道:“丰州灾情严峻,当地商贾无人管束,坐地起价,他们深受其苦,自是怨恨至极,手上握住了刀,杀红眼,便顾不得无辜不无辜了。”
段临舟眉心紧皱,穆裴轩看见他眉宇间的郁色,道:“如今丰州乱得很,段氏的商铺先关一些时日吧。”
段临舟点了点头,说:“既有民变,朝廷会遣兵平叛吗?”
“自然,”穆裴轩说,“不过我觉得此次民变有些不寻常。”
段临舟说:“怎么说?”
穆裴轩道:“区区一个刘子异,是如何挑动府兵倒戈相向的?还来得如此毫无预兆,仿佛早有谋划一般。”穆裴轩于兵事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少年眉宇间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又透出锋芒,他说,“刘子异不过一个普通百姓,唆使那些走投无路的百姓跟他叛变容易,可丰州的府兵统领我曾见过,武功不在黎越之下,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追随刘子异?”
段临舟若有所思,说:“求利——”说着,他自己先摇了摇头,“起义军一无所有,大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可求名……”段临舟无法说服自己,到底是造反,何来名?
穆裴轩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段临舟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我担忧的,不止是一个丰州——”
穆裴轩看向段临舟,二人异口同声地吐出两个字,“陇州。”
丰州受灾,陇州同样深为雪灾所苦,一旦丰州民变,陇州难保不会有人效仿。
就如二人所料,丰州起义军声势之浩大,发展之迅速,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丰州境内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各地官吏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叛逃转入了起义军。
丰州如此,不日,陇州毗邻丰州的新水县令被枭首示众,百姓揭竿而反,登时民变四起,处处人心惶惶。
丰州的商铺关了,段临舟传讯去了陇州,吩咐陇州的掌事见机行事,保命为上。丰州的掌事机敏,仓促之下,除了因返家而枉死在起义军刀下的贤三,其他人大都无碍,只是铺子里的货和柜上的银钱被抢了一干二净。
所幸掌事行事周到,将大部分钱都放入木匣内,砌在了墙角。说到这时,掌事很是惭愧,段临舟却不在意,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了。
丰州一带的民变如阴云笼罩在瑞州,瑞州虽和丰州之间隔了一个万州,可城中已经戒严,治下乡县也多了民兵巡逻。
穆裴轩也一下子忙碌了起来,休沐也已结束,每日奔走在卫所和安南侯府。
就在这时,段氏的商队从苍州回来了。
船队先回来的,那一日,段临舟亲自去的码头迎接。数艘大船挂着段氏黑底描金的大旗,缎面大旗猎猎翻滚,在冬日的阴霾下,熠熠生辉。
段临舟站在码头边,风卷起他身上的厚氅,越发衬得他形销骨瘦,身体孱弱。
“东家!”船靠岸了,一个高个儿天乾自疾步下了船,约摸三十来岁,生得面容俊朗,只脸颊一道一指长的旧疤给那张脸添了几分戾气,“陆重幸不辱命!”
段临舟脸上也露出个笑,说:“陆二哥,一路辛苦了。”
“不辛苦,”陆重咧一口白牙,说,“您怎么还亲自来接我们了,码头风大,万一吹着了——”
段临舟笑道:“不碍事,”他越过陆重,看向自船上慢慢卸到码头的一个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说,“带了多少粮食回来?”
陆重比了一个数字,段临舟惊喜道:“这么多?”
陆重嘿然一笑,又道:“不过一石粮比以往贵了三钱。“
“那群王八蛋,开始还跟咱们拿乔,嘴上说没粮卖给咱们,就是想抬咱们的价,挣黑心钱的玩意儿。”
三钱在段临舟的预期内,他笑道:“辛苦你们了。”
陆重说:“粮和碳分了两批,一批走船先运回瑞州救急,一批还在路上。”
段临舟微微一笑,说:“二哥思虑周全,我已经设了宴,等货卸了,就给大家接风洗尘。”
陆重爽快地应了,提声道:“都听到没,东家亲自给咱们接风洗尘,兄弟们麻利点儿,赶紧把货卸了!”
卸货的结实汉子都高高兴兴地应和着。
段临舟看着忙碌得热火朝天的码头,清河水面浮光跃金,波光粼粼,他心中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全文架空瞎掰
第25章
54
卸了货,自有管事和城中各大商户交接,段临舟便和陆重等一道行商的兄弟们去了就近的酒楼接风洗尘。这些人里除了段临舟招的工人,不乏当年跟着陆重下山的盗匪,虽说已经金盆洗手了,可仍有几分匪气,大块的肉,几杯黄酒下肚,便放声谈笑起来。
整个酒楼都已经被段临舟包下了,一楼是行商的工人,小管事一桌,段临舟和陆重以及几个主事人也坐了一桌,满楼酒香。
都是往来行商的,常年在外跑,满楼的人大都是天乾和中庸。酒过三巡有人便上了头,抱着酒要来敬段临舟,陆重笑骂道:“才喝几杯脑子就不清醒了,想喝酒,我陪你喝,别熏着东家。”
那人有点儿委屈,说:“我又没想让东家喝酒。”
段临舟自病后就鲜少碰酒了,他闻言笑了笑,举起茶杯,起身道:“如今年关才过,外头又不太平,各位兄弟甘冒危险走这趟商,我心里记着大家的辛劳。”
“来,我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们一杯。”
“东家说话见外了!”
“就是,咱们本来干的就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活儿。”
“敬东家一杯!”
管事们纷纷开口道,豪爽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段临舟也将杯中茶水饮尽,座中人无不叫好,流光不动声色地给他斟上了一杯茶。
陆重看着段临舟,说:“东家,我也敬你一杯,”陆重坐在段临舟左侧,抬酒杯,段临舟和他碰了一个杯,说,“你我就不说客套话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