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功名利禄是樊笼拘束,远不及自由珍贵。
周自瑾听他所说,不由得悠然神往,叹了口气,道:“二哥,听你说的,我都想跟你一起去了。”
陆重大笑,说:“那可不成,各走各的路,我是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官服拘束,你不一样。”
周自瑾想了想,的确如此,他做了多年守城门的小吏,而今因为侯爷,他终于得遇伯乐,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怎么甘心就此舍弃,想是如此想,心中却有几分怅然。
竹口县离安阳城不远,穆裴轩率领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就到了安阳城外。
安阳城内俨然严阵以待,早有准备,穆裴轩并未强攻,而是于十里外安营扎寨。穆裴轩看着远处的安阳城,城墙高,惨白的月光映衬之下,如同一面覆霜的坚壁。
无论如何,安阳——他势在必得。
兰铎率军戍守在卜儿关,穆裴轩原本以为除了一个孙青,叛军当再无可用之才。可不曾想到,真正交手之时,叛军的实力却依旧不容小觑。
更让穆裴轩留意的是叛军的防守之策。
刘子异麾下叛军大都是普通百姓和流民,不谙战事,根本无法和边军相较,可安阳城中的戍城士卒手段却层出不穷,还搬出了北边抵御胡人常用的床弩。时下大梁的床弩多供于戍北军威慑胡人,南军中配备的床弩尚且可数,更不要说安阳这样的地方。
安阳城中的床弩从何而来?
周庭出身戍北军,对床弩更为熟悉,道:“孙青曾是戍北军中人,莫不是他着人打的床弩?”
话这么一说,周庭却也知不可能,孙青在戍北军中军阶不高,如何能接触到这等机密?他想的明白的,穆裴轩自然也清楚,他想,难道叛军和戍北军有勾结?
可去岁冬,因着朝廷拖延军饷,戍北军中已经发生过一起哗变,胡人更是劫掠边境,戍北军内忧外患,又怎能将手伸到丰州?可先是孙青出身戍北军,加之戍北军中的床弩,和这诡谲莫测的守城之策,分明彰显着城中或有一人出身戍北军。
穆裴轩敏锐地嗅出了几分对弈一般的意味——叛军中有人在和他对弈,这人不在意生死输赢,透着股子冷静的疯狂,如同暗中窥伺的毒蛇。
这一仗打得比穆裴轩料想的要久,就是周庭,都有几分焦躁。
周庭险些被床弩所伤,胳膊吊了起来,脸色也有些苍白,他思索着这些时日和安阳城的交战,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不知怎的,竟让他想到了宣平侯云储。
可云氏满门都因造反而被诛杀了。
穆裴轩正在和徐英议事,余光瞥见周庭欲言又止,问道:“周指挥使,怎么了?”
周庭见营帐内只有他和徐英,踌躇须臾,说:“不知小郡王可曾听说过宣平侯云储?”
穆裴轩眉心微皱,看着周庭,周庭缓缓道:“宣平侯云储当年也被称之为不世出的将才,我见叛军这些日子的用兵之道,颇有云储之风。”
穆裴轩还未说话,徐英先惊道:“云家不是满门都被斩首了吗?”
周庭说:“的确,云家阖族二百三十六口人,尽都在梁都被斩首示众。”
当年云氏掌有二十万戍边军,云储反了之后,接连攻下大梁北地九州,逼近临关,临关是京畿门户,一旦临关失守,梁都堪危。后来云储兵败,武帝恨极了云氏,不但诛了云家满门,更是对边关武将生出诸多忌惮。
虎符一分为二,便是自此事而来。
周庭叹道:“我也有些奇怪……兴许是我想多了吧。”
穆裴轩却道:“周指挥使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
徐英哑然,看着穆裴轩,喃喃道:“这刘子异——还真是了不得,宣平侯府余孽,叱罗王氏,他竟然都敢收入麾下……”
穆裴轩淡淡道:“只怕刘子异并非真正的幕后之人。”
第49章
85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只要攻破安阳城,一切都能见分晓。
可没成想,一场连下了三天的暴雨打断了这场焦灼的安阳城之争。雨是春雨,可这春雨半点都不绵密温柔,豆大的雨珠砸在营帐上发出连珠似的响,扰得人心烦意乱。
这一日晌午时雨渐渐下得小了,穆裴轩便欲出营地走一遭,他要外出,徐英和周自瑾自是一道同行。没想到,方垣竟也一道去了。军营是天乾和中庸的天下,一贯是不允许坤泽涉足的,方垣显然也知道军营的规矩,便自发去了军医处做个随行的军医。
军医里不拘天乾坤泽,只不过坤泽极易受天乾信香影响,向来也极少接纳坤泽。
此番随行的军医留了一半在丰州,营内本就人手不足,战事紧张,方垣又是徐英带来的,便也就留下了。管事原本见方垣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子弟,已经做好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结果方垣见了从战场上抬下的血淋淋的伤兵时,只脸色微白,眼都没眨一下就上去帮忙,一来二去的,和久待在营内的药童相比竟也不差,倒是大为改观。
徐英让方垣去军医处打下手的事在穆裴轩面前过过明路,穆裴轩自也知道,见方垣一身营中军医的装束,略略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
下过雨,地上一片泥泞,风一过,路边的树枝晃动着就坠下水珠来。
穆裴轩几人是骑马出的军营,骑过一段,便下了马兀自步行,一副要登山的模样。徐英眨了眨眼睛,问穆裴轩,“郡王,你这是打算瞧瞧雨后的安阳城?”
穆裴轩瞥了他一眼,道:“留意脚下。”
山路湿滑难行,隐约能听见山涧里流水潺潺的声响,几人俱都是习武的,方垣虽跟不上他们的步子,可有徐英搀扶,穆裴轩等人有意地等上一等,不多时,就一起登上了山顶。说是山顶,其实山不过,只称得上是个山丘。
突然,周自瑾惊咦了一声,说:“……那是安阳城。”
只见远处云雾缭绕里矗立着一座城,正是叛军所在的安阳城。居高临下看去,隐约可见安阳城内一座座房屋鳞次栉比,正当午时,或有袅袅炊烟徐徐升起,很有几分烟火气。
闻声几人也看了过去,徐英嘀咕道:“还挺好看的……原来安阳城内还有一条河。”
白练似的长河绕城而走,如同一面蜿蜒的水镜。
穆裴轩开口道:“那条河叫金河,金河于安阳就如同清河如瑞州。”
“安阳仰赖金河成了丰州的府城,可这些年来,安阳却从来不曾发生严重的水患,”穆裴轩道,“就连前年,瑞州为水患所苦,安阳也安然无恙。”
徐英愣了愣,一时间没有明白穆裴轩为什么突然说起了瑞州的水患。
周自瑾道:“这我知道,”他是丰州人,安阳离丰州不远,对丰州事或多或少有所耳闻,他侃侃而谈,“我听人说是六十年前,那时的安阳城知州秦怀生秦大人花了五年,在金河上游修了一道水坝,将金河改道,让它汇入了岷溪。秦大人还在安阳城内修了许多沟渠,从此安阳城内再也不曾有过内涝。”
“安阳城百姓感念秦大人恩德,在他辞世之后,还为他修了庙宇,至今香火旺盛。”
穆裴轩赞许地看了周自瑾一眼,他俯瞰着那座城池,声音平淡,道:“这三日暴雨,金河水必定上涨——”
徐英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方垣道:“郡王想水淹安阳?”
穆裴轩意外地看向方垣,方垣神色坦荡,不闪不避地和穆裴轩对视,一旁周自瑾也想通个中关节,目光微亮,道:“要是毁了那道水坝,河水灌入安阳——咱们岂不是就能轻易拿下安阳了!”
穆裴轩缓缓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想过。”
徐英先是一喜,旋即却想起了瑞州的水患,他犹豫道:“安阳城内的百姓怎么办?”
周自瑾踌躇片刻,低声道:“我看城中百姓都被九莲教蛊惑了,竟屡屡登城门襄助叛贼,如此行径和叛贼何异,我看,他们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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