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之冷笑不言。
赵谦侯声音软了下来,哀求道:“侯爷,你就放我一马,我保证,定会求督公,不为难你们安南侯府。这阜州城的战事,我也帮你瞒得滴水不漏,不会让梁都知晓分毫,还有军饷——”
“军饷我也为你们周旋,”赵谦侯说,“只要侯爷让我离开阜州。”
穆裴之心中怒极反笑,看着赵谦侯,说:“赵内侍,你该祈祷,让大夫尽快想出根治时疫的法子,我们尽快平定叛乱,否则,阜州城破,你也休想回梁都。”
赵谦侯声音拔高:“穆裴之!”
“放肆,”门外周庭大步而来,怒道,“赵谦侯,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直呼侯爷名讳!”
赵谦侯愤怒至极,指着他二人,说:“好,好得很,”他瞥见一个将士腰间携带的配剑,冲将过去,拔了出来,他双手握着剑,颤颤巍巍地就要朝穆裴之砍过去,“你不让我活,你也休想好过!”
周庭直接抬脚将他踢了出去,咣当一声,剑砸在地上,也砸出了赵谦侯一声惨叫,他爬了起来,恨声道:“我定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安南侯府,周庭,”赵谦侯怨毒地盯着他们,“待我回梁都,定要请督公为我主持公道!我就是死了,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赵谦侯被周庭让人拉了出去,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周庭回过头,看着穆裴之,低声说:“侯爷受惊了。”
穆裴之勉强一笑,道:“周指挥使来得正好——”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周庭心脏跳了跳,忙扶住穆裴之,可一挨着穆裴之的手臂,方发觉皮肉滚烫。
穆裴之竟发起了热。
第41章
75
万州官道旁的山丘。
晨曦微明,穆裴轩眯起眼睛,看着东方露出的一点鱼肚白,入了春,天亮得就慢慢早了。偌长的队伍已经开始动了起来,他们在此地扎营了一夜,如今天还未亮,就要收拾东西开始准备出发了。
空气凛冽,刀子似的,很有几分料峭的寒意。
穆裴轩惦记阜州城的战事,一路披星戴月,若非顾念着将士和马匹吃不住如此跋涉,恨不得星夜赶赴阜州。一路上他们遇见了很多流民,穆裴轩让流光寻了几个流民打听阜州的事,流民见了官兵,麻木枯瘦的脸上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哆嗦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不容易寻着从阜州方向来的,提起阜州,无不为之色变,惊惶地说阜州发生了要命的时疫,那时疫吓人得很,得了就要死,阜州都要成为一座死城了。
穆裴轩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情况比他想的要糟糕,无论阜州的时疫是否当真如此严峻,可既然都传到了这儿,那阜州周遭城池岂会不知?阜州一座被叛贼侵占过,又将将收复的城池,物资必然紧缺,而这时疫一来,其他城池未必肯援手相助。
穆裴轩没来由的有些心惊肉跳。
分墨跟在穆裴轩身边久了,一看穆裴轩的神色,当即就给了干粮打发走了。
分墨低声道:“郡王,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穆裴轩深深地吐出口气,说:“嗯。”
“走吧。”
他没有多说,可一路除却必要的休息,不再停歇。他们人多势众,又是甲胄在身,一看就知是正规朝廷军队,纵有大股流民和观望的匪盗,无一不退避三尺,一路算得上畅通无阻。
阜州城内。
“何军医,如何了?”见何军医终于起了身,周庭和徐英都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问道。
何军医约莫三十来岁,是邓军医的关门弟子,一手医术深得邓军医真传。
邓军医于数日前得了时疫。
何军医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他回头看了闭着眼睛的穆裴之一眼,低声说:“周指挥使,徐千户,二位止步。”
此话一出,二人都是脸色大变。
何军医摇头叹道:“是时疫……”
“……怎么可能?”周庭遽然失声,“侯爷……侯爷怎么会染上时疫?”
何军医也默然,不知如何应,他是大夫,即便再不愿意,却也清楚生死恶疾面前,众生,任他是天潢贵胄,还是布衣小民。
徐英呆呆地看着床上的穆裴之,说:“何军医,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侯爷,侯爷要是出事,就真的完了。”
周庭抬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军医,道:“邓军医怎么样了?”
邓军医感染时疫之后,就将庵庐交给了何军医,兀自拿自己来试各种药材,试图配出能治时疫的方子。
提起邓军医,何军医面上浮现几分黯然,摇了摇头,说:“师父昨夜配了一剂药,服用之后就口鼻流血,若非施针及时,只怕——”
周庭沉默不言,半晌,道:“无论如何,还请军医务必救侯爷。”
何军医认真道:“何某自当尽心竭力。”
周庭看了徐英一眼,说:“侯爷染上时疫一事,切不可外传。”
徐应心领神会,沉声道:“属下明白。”
何军医道:“何某明白。”
就在此事,穆裴之醒了过来,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了床边的何军医一眼,又看了看周庭和徐英,头疼得厉害,脑子也重,哑着嗓子叫了声,“……何军医。”
“侯爷,”三人都看了过来。
穆裴之闭了闭眼,才道:“我染了时疫?”
他问得平静,却让几人喉头发颤,说不出话。
穆裴之盯着床帐上挂着的丝绦,半晌,笑了一下,说:“周指挥使,务必封锁我染上时疫的消息,这些日子,城中一应事,都麻烦你了。”
周庭眼睛微红,喃喃地叫了声,“侯爷……”
穆裴之又道:“徐英,我知你骁勇,因为黎越——”他喘了口气,说,“对叛贼恨之入骨,切莫意气用事,你还得帮着周指挥使。”
徐英偏过头,声音也哑了,“侯爷有上天照拂,必然不会有事的。”
穆裴之伸手敲了敲发痛的脑袋,袖子滑下,露出白皙手臂上生出的几颗红疹,他恍了恍神,过了一会儿,道:“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死的,”他微微笑了下,说,“时疫还给人十来日可活呢。”
他道:“备笔墨,我要写一封信送去瑞州。”
一旦他离世,阜州诸事未竟,不能没有人主事。
穆裴之有意瞒着他感染时疫一事,将城中事渐渐交接给了周庭,所幸周庭本就是老将,处理事情颇有几分手腕。
短短几日,徐英也成熟了许多,他学会了忍耐,也变得不再如以往跳脱爱闹。
这一役于他而言太过惨重了。
他失去了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而今,他另一个好兄弟的兄长,也在他面前生死一线。
恍惚之间,就连徐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周自谨是个可塑之才,穆裴之将他提了百户,他本就是城中小吏,对阜州城中事宜很是熟悉,有他协助周庭,有些事办起来可谓是事半功倍。
周庭也将守城一事交给了徐英,他在旁掠阵了两回,眼见着徐英恨则恨矣,却不会冲动行事,心中大为欣慰。
沙场历来如此,总要面临生死,若是因此一蹶不振或是走入极端,这人便成不了事。
徐英和黎越都是他麾下得力干将,已经折了一个黎越,怎么舍得再废了一个徐英。
穆裴之见城中没有出乱子,稍稍松了口气。
时疫磨人,穆裴之发了几日高烧,烧得昏昏沉沉的,何军医灌了不知多少碗黄汤,才将烧退了,可即便如此,却也时不时地就发地热,咳嗽不止,身上的红疹也多了起来。
穆裴之出门的时日就更少了。
他不再出现在城楼,孙青敏锐,翌日,叛贼攻城变得猛烈了起来。双方交战不止,阜州城外鲜血溅红了黄壤,墙上都教血涂了一层。
黑烟腾腾,水是烧得沸腾的水,泼将下去,借着攻城梯往上爬的叛军将士惨叫连连,跌下了城墙。徐英站在城墙上,被硝烟燎得半边脸都黑了,神情冷漠阴沉地盯着远处的孙青和持枪的鬼面人。这两日,叛贼攻势渐盛,大有想将阜州城一举夺下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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