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看着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尽是渴求。
就和高二那年,他发现柳煦其实怕鬼的那天晚上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这一次,除了渴求,他的眼睛里还多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柳煦对他说:“星星,我们慢慢来吧……好不好?”
和那晚一样,柳煦又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说:“你想……我以后,我以后还会下地狱的,你只是冰山地狱的守夜人,你不能一直护着我的……我得习惯啊,对不对?你先陪我习惯一下,好不好?……对了,他们白天在那边找到了人头,我还没敢看呢,你陪我去看看吧?”
沈安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柳煦看着他,满眼不安,就像是生怕他不答应一般。
柳煦又轻轻吸了口气,接着说:“……夜还好长呢,你多陪我一会儿。”
“……我求求你了,沈安行。”
这最后一句话简直杀人诛心,沈安行如遭重击,面色猛然一震。因为柳煦,他竟然感觉到自己那颗七年都没跳过的心脏突然猛地震颤了一下,就像是为了他又死而复生了一般。
沈安行忽然一咬牙,一把反手就把他拽进了自己怀里来。
柳煦被他拽的突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周身凉的厉害,像是坠到了一个冰窖里一般,周遭都冷得冻人。
那是沈安行身上的温度。
柳煦突然感觉有点难受,这才发现沈安行已经把他紧紧拥在怀里了,脑袋也正深深埋在他颈窝里。
柳煦被他抱的几近窒息,他感觉沈安行就像是要把他吸干似的用力。
柳煦太熟悉这一幕了,他一下子怔住了。
和沈安行一样,他也没出声阻止,只在他怀里艰难非常地吸了几口气,又艰难非常地哑着声音叫了他一声:“……星星?”
“别动。……对不起……先别动。”
沈安行轻声说着,话语间带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寒如冬日冷风,吹在柳煦后脖颈子上,冷得他只想缩起肩膀来。不仅如此,沈安行抱着他的时候,还来来回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像是在尽力稳住心绪。
可他每呼出的一口气息都冷得人直打哆嗦。
柳煦:“……”
柳煦咬紧牙关,忍住了寒冷——不过话说回来,他本来也就没动,沈安行说了这话后,他就只好闭上了嘴,准备嘴也别动算了。
他现在真是心绪复杂。
无他,沈安行以前就经常干这事儿。
柳煦记得,他们两个刚把话说开了的那时候,沈安行不习惯,连一开始想要牵手的时候都要涨红着脸绞着衣角小声地求他同意。他记得很清楚,沈安行那时候脸红的就跟要爆炸似的。
再后来,日子久了之后,沈安行也会在晚上熄灯之后,掀开床帘爬到柳煦的床上去,十分轻车熟路地上来就这么搂上他,头就靠在他颈窝里,一呆就能呆好久。
一开始时沈安行不会抱很久的,后来一天天下来,他抱人的时间越来越长,柳煦有次觉得他抱人的时间长的有点太过分,以为他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就问他怎么了。
结果沈安行对他说,这么抱着他,感觉很安心。
他活了这十几年,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柳煦听了无奈又心疼,就更由着他来了。
柳煦心绪烦杂,想了一会儿从前的事之后,又想,你看,沈安行现在这么抱着他,其实也是很舍不得他回去。
他们都舍不得。
可没办法,现在他们两个一个活着,一个死了。他们之间,注定要隔开一个黄泉路,一道奈何桥,和一条三途川。
终于,过了不知多久后,沈安行抬了抬头,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上,在他耳朵边上唤了他一声:“杨花。”
“嗯?”
“你记得你大二那年吗。”沈安行说,“我托梦给你,想把满天星拿走。”
满天星是沈安行留给柳煦的遗物,那是一个装满了纸折星星的许愿瓶,柳煦数过,那里面一共99颗星。
沈安行本来是打算在他死的那天送给柳煦的,只不过没来得及送出去,他就被送进了急救室。他没能从急救室里出来,再也没能睁开眼,也没能把满天星亲手给他。
沈安行死于车祸,那个许愿瓶就那样被撞碎在了沈安行的包里,纸折的星星洒了满包,像在他的包里洒了一个夜晚的漫天星辰。
沈安行还在许愿瓶的瓶身上贴了一张纸条,当时,那张纸条黏连着几片玻璃碎片,躺在星海之间,被急救车一路颠簸得皱皱巴巴。
柳煦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起来,摊平了展开一看,就见到上面写着四个字。
“生日快乐”。
沈安行死的那天,是柳煦的生日。
满天星其实不叫满天星,是柳煦给它的名字。
柳煦想到了那时自己把那些星星一颗一颗的从他包里拣出来的光景,忍不住垂了垂眸。
他记得沈安行所说的那个梦,他也知道那是沈安行托给他的梦。
沈安行死后,他就给满天星买了个新的许愿瓶,把99颗纸折星星都放了进去。上大学的时候,也带到了大学宿舍里面去。
后来大二那年,他在沈安行忌日那天去给他上了坟。结果那天晚上,他就梦到了沈安行。
他梦到他回了高中,穿着校服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没点灯,也没拉窗帘,外面的光就那么洒了进来,洒了满地月光。
梦里的月亮好亮,把他手里的满天星都照的像天上的星辰。他抱着许愿瓶,呆呆地看着那瓶子里的纸折星星。
后来看着看着,他就把满天星举了起来。月光从瓶子里穿透了进去,真的把满瓶的星星照的发光,就像满天星辰。
就在那个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
柳煦就抬头看去。那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安行。
沈安行还是他记忆里十八岁的样子。
柳煦在梦里很平静,梦里的他好像也还活在十八岁里一样,面对着早已死去的沈安行,他竟然没有一丝讶异和震惊,更没有感到难过与不舍。
他就那样看着沈安行慢慢地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沈安行就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
他这一蹲下来,柳煦才发现,沈安行是半透明的。
窗外的月光掠过了他,照在了地面上。
沈安行身后的床,也透过他的身影隐约可见。柳煦低头去看,发现地上没有沈安行的影子。
柳煦却还是没有任何心情波动,意外的很平静。
“杨花。”
沈安行轻轻叫了他一声。
柳煦抬头看去,见到沈安行朝他伸出了手。
和他不一样,沈安行似乎并不平静。后来柳煦醒来,无数次回想这个梦,都觉得沈安行的眼里写满了无法被掩盖过去的痛苦与不舍。
沈安行对他说:“给我吧。”
“把满天星给我。”
“你该忘了我了。”
第18章 瓷娃娃(十七)
柳煦愣愣地看着沈安行。
说来奇怪,在那个梦里,他就好像傻了似的。
面对着早已经死了的沈安行,他既没有情绪波动,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听了沈安行这话后,他就傻愣愣地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沈安行,什么反应都没做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安行似乎早知如此,他看着柳煦,轻轻地叹了口气出来,然后便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满天星。
可就在沈安行手指指尖刚碰到他手里的许愿瓶的那一刻,柳煦就猛然感觉到所有的平静都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突然就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浑身一震,挣脱了脑内平静的空白,猛地一回身,一下子甩掉了沈安行伸来的手,还声音用力到破音地大喊了一声:“不给!!”
沈安行:“……”
柳煦这么一回身,就一下子扑到了床上。他把满天星紧紧扣在怀里,如果仔细看,能看到他扣着瓶子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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