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结的河水连了一大片,柳煦转头看了看,见到那河水一直延连到视线的消失点。而连着河水的岸边上却什么都没有,是一大片毫无污垢的白。
他又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前方,就见从眼前的桥的中央开始,四周就被一片白色浓雾所笼罩,把一切都罩得若隐若现,那一片都是白茫茫的,就像是在那里划了一道白色的边界线。
柳煦正看的出神,就听到沈安行在他旁边说:“这是奈何桥,下面的那条河是忘川河。上了桥之后,就要一直走,不能回头。一旦回头,就有被守夜人拉回地狱的风险。”
在说到这儿的时候,沈安行就看了柳煦一眼,又补了句话:“不过当然,我是不会干把你们拉回来这种糟烂事的,你们随便回头。大部分引路人都不会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只是说一下,给你们一个忠告而已,以后绝对不要回头。”
众人:“……”
众人好一阵沉默。沉默的时间长了后,沈安行就有点不耐烦起来,就把目光从柳煦身上收了回来,横了那些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的参与者们一眼,道:“还不快走?等着我敲锣打鼓的欢送你们出去?”
他这一句话出来,才有人回过了神,连忙往桥上走去。
众人争先恐后的在沈安行“慈爱”的目光里涌上了桥上。柳煦站在他旁边无动于衷,跟着他一起目送所有参与者离开。
看着看着,柳煦就又转头看了看沈安行。
沈安行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这帮争先恐后往桥上走的参与者,他身边寒风飘飘,把他额前的发吹得也跟着飘动起来。
这七年里,沈安行一定是每隔几天就站在这里,做着这样的事。
他目送一个又一个参与者回到人间,也亲手杀死一个又一个不能放过的罪名。
就在此时,邱枫突然离开了人群,走到了柳煦面前。
她在柳煦面前站定,然后就把一条围巾递了出去:“给。”
柳煦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他的围巾。
他这才想起来,在遇到沈安行的时候,他一个激动就把围巾从脖子上扯了下来,然后就飞奔着追了出去。
可怜的围巾就被他留在了那条小巷子里。
“方卿儿给你捡回来的。”邱枫说,“你跑出去之后,她就差点被你吓死了,到处去找人,最后找到了我。”
“哦……谢谢。”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把围巾从她手上拿了回来。
邱枫耸了耸肩,丝毫不以为意:“不客气。以后应该就见不着了,祝你早点出去。”
柳煦冲她礼貌性地笑了笑:“你也一样。”
客套话讲完后,邱枫也就不再多说了,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便转头踏上了桥,头也不回地进了白雾之中。
“她倒还行。”沈安行说,“犯的不是大事,骗了些钱,要是有心悔过,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柳煦应了一句,然后就把围巾重新围到了脖子上,说,“我倒明白为什么所有参与者都跑到那个小巷子里去了,应该是方卿儿找到了她,把我跟你的事一说,邱枫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又去找了别的参与者。”
沈安行知道他要说什么,就也跟着说:“然后,看到了你找到了我的那一幕的参与者也被她找到了,一群人就在一起讨论起了这件事,再然后就“真相大白”了。”
“没错。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齐南就有了一个很傻逼的想法。”柳煦说,“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但是那肯定是个臭主意,所以只有寥寥三个人选择跟他一起过来,而其他的参与者,就一直躲在那个地方观察情况。毕竟屋子倾斜的时候,外面肯定也能有所察觉。”
沈安行嗯了一声,然后,他就看向了柳煦,忍不住想,幸亏是有他在。
不然,齐南会干出点什么来,可真是说不准。地狱是个很复杂的地方,哪怕齐南之前只过了一次地狱,他也算是有经验的老手,而柳煦却只是个新人,说白了,说齐南能把柳煦搞死,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幸亏是有他在。
“大概就是这样吧。”沈安行轻描淡写道,“好了,随便怎么样吧,反正都结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来,又伸手把柳煦围好了的围巾围得更紧了些,说:“现在外面冷吧?你系紧点。”
柳煦:“……哦。”
柳煦没吭声,任凭沈安行对自己的围巾动手。
给柳煦重新系好了围巾以后,沈安行又抻了抻他的风衣外套,替他系上了全部的扣子。他生怕柳煦冻着了,就这么对柳煦的着装上下其手了好半天。
可奇怪的是,他这么弄着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竟然越来越沉重起来。
等他全部弄完时,脸色已经阴沉如黑云过城了。
柳煦越看他越不对劲,等他弄完了全部停下来的时候,柳煦才有些怔愣地叫了他一声:“……星星?”
这一声唤里满是关切的询问。
沈安行手按着他双肩,又沉默了片刻后,才叹了口气出来。
他说:“杨花,你听我说。”
柳煦:“……嗯。”
“我说了,这只是个猜测。”沈安行说,“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很顺利地回去,事实上……回不去也是有可能的。”
“……”
确实,回不去也有可能。
柳煦明白这一点。在那个黑色的屋宅里,沈安行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就明白。
这是猜测,也仅仅只是个猜测,并不是完全绝对的一定,它只是一个可能。
沈安行只是“可能”能够回到他身边。
可即使这只是个可能,他们也不能放过。
于是,柳煦便说:“但你总得试试。”
沈安行就笑了一声:“我当然要试试。既然有可能,我就得试试。”
笑过后,他就又收敛起了笑意,脸上袭上几分严肃之色,说:“所以,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着。”
柳煦:“……好。”
“守夜人是有规矩的。”沈安行说,“我不能跟你一起过桥。在有参与者在桥上的时候,该地狱的参与者没办法上桥。所以,你要比我先回去。”
“而且规则里也定了,一旦我上了桥,试图从这里离开,就会受到惩罚。他们说过,守夜人的惩罚,就是再经历一次印象最深,最刻骨铭心的伤……所以,应该就是那场车祸。”
他说到车祸的时候,柳煦眼睛里很明显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震,碎成了满目的痛。
沈安行明白,就连忙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抢先他一步说道:“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疼惯了。”
他这话说错了。他这一说,柳煦一下子又想起了那些往事,以及沈安行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眼睛里的心疼一下子更甚起来,一点儿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一下子红了眼睛,几滴眼泪当即跟着涌了出来。
柳煦声音发颤:“不行……不行!你那个时候——”
他正要把话说下去时,沈安行却打断了他。
“……别说了,杨花。”
沈安行被他的眼神给弄得也跟着声音颤抖了起来,他颤抖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强撑着笑了一下,说:“没事的,我要试一试……你放心,我没问题的。”
柳煦:“……”
“如果能回去的话,再让我被撞一百次一千次都没事。”他说,“你不要担心我,回去乖乖等着我,好吗?”
柳煦还微张着嘴,但这一次,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沈安行还是他年少的星光。他经历过最深的黑暗,也被这深沉的黑暗淬炼成了至纯的温柔星光。
他抢在柳煦之前把话全都说完了,柳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只能吸了口气,强忍住所有冲动与所有想要宣泄而出的情感,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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