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有的人真心实意,大多数人都在讲究人情世故,对于几个出手帮忙的亲戚时瑜确实心存感激,可他同时向阳一样,不喜欢这种闹腾,即便知道丧事无关他人悲喜,也不愿看到自己父母葬礼上别人的笑脸。
“我只临时告诉了几个熟悉的人,就按照你的意愿,人不多也不会热闹。”温荇清靠近时瑜耳边轻声说到,除了程万山外,他并不知晓时瑜还有其他什么认识的朋友或亲戚,但听时向阳有次提起过,他兄妹二人曾在亲戚间辗转不定,被抛来跑去,索性不再追问其他。
时瑜点头应了一声,随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站着的温焱和阚家豪身上,新婚燕尔,原本该四处旅游的夫妇竟也赶了回来,想必是彻夜坐飞机匆忙的折返。讶异一瞬,抬起头看向温荇清。
“我说过,这些都是你以后的家人。”温荇清在他肩头紧握又即刻松开,“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或是觉得又麻烦了谁。”
心里泛起久难平息的波澜,除了血缘,更有一种无血缘加持却也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可以休戚与共甚至可以同生共死。至此,时瑜觉得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
温焱见到他二人走近,当即拉着阚家豪迎上,眼睛微微浮肿一看即知路上哭过。
“后天要召开新闻发布会,集团业务缠身百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大哥说很抱歉不能亲自过来。”温焱对两人说完同时瑜四目相顾,走上前轻轻拥抱了他一下,“别太难过了时瑜,逝者安息,生者安康。”
“谢谢。”即便温荇清说不让自己有什么负担,时瑜心里这会还是充满愧疚和谢忱,红着眼轻声道完谢,又说,“你能过来送她,向阳一定很开心。”
温家乃至整个集团眼下都处在风口浪尖,就连温焱来时都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以避人耳目,能为自己和时向阳做到这种地步,已是感激不尽。
“逝者安息,节哀顺变。”阚家豪用手轻轻拍了下时瑜肩膀以示安慰,随后收稳情绪转头对温荇清说道:“清哥,我根据你的嘱托在红叶山南段联系了一家墓园,墓园主人同我们家有合作,所以地理环境位置价格各方面都可以放心交付,有时间你可以和时瑜一起去看看,红叶山一年四季都是很美的地方。”
“麻烦你了,家豪。”
阚家豪耸了下酸涩的鼻子,忙摆手,“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确实都是一家人的关系,温荇清下意识偏头看向时瑜,果不然时瑜也正抬头看着自己,那双清澈的圆眼微微挣着,仿佛在问什么时候的事。原本打算定下合适地方后再告诉时瑜,阚家豪既已经说出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红叶山那片墓园口碑一直挺好,所以委托自己人去问了问现在的情况,有机会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我……”实在不知要回答些什么,明显温荇清为自己这些事情花费了不少心思,谢谢这种话时瑜想说,但知道他从来不爱听。
抬眸望向面前男人,见温荇清对着自己轻轻挑眉,十足耐心等待一个回答。
“有时间,我和你一起去。”
现在仅能做到的便是不浪费所有人的心意,至于其他,时瑜觉得日后他也可以为这些人慢慢去做。
火化遗体前仍需要走一系列流程,温荇清陪同时瑜前往业务室交验死亡证明,继而选购骨灰盒领取火葬证,等办理好各项手续后,入殓师为遗体进行清洗和化妆。
五官细细妆点打扮,穿戴上白裙假发,粉底遮掩住身上因病留下的片片斑痕,一如回到时向阳最漂亮的那个时候。如果不仔细观察,或许会觉得她只是睡着了而已,说不定几人的说话吵闹一不小心就能把她给唤醒。
“向阳?”
看到遗体的一瞬间,时瑜浑身抖过激灵,当真对着妹妹喊出了名字,但等过几秒却不见她有任何的反应,颤巍伸出手,所触之下皆是一片冰冷僵硬。
慢慢垂下肩膀后退几步,温荇清眼疾手快扶住他后背,感到一阵筛糠似的颤动。
程万山夫妻俩在一旁偷偷擦拭着眼泪,温焱靠在阚家豪怀里更是泣不成声,虽只和这个小姑娘简短相处过,当时想着日后会是一家人,所以对时向阳颇多好感和同情,哪成想婚礼上和她第一次见面,却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太难受,我带你出去。”温荇清握住时瑜肩膀,用行动给予人最直接的安慰。
“再等一等,温老板。”时瑜忍泪冲他点头,手掌附在自己肩膀那只手上轻轻拍了下,最后挣开温荇清怀抱朝着时向阳缓慢走去。
屈膝蹲在妹妹遗体身旁,时瑜握住那只早已失去温度的手,轻轻抵在自己额头上,闭目垂睫。
分明她小时候是最怕疼的那个,一点伤口便会哭上好半天,那时有父母惯着有哥哥宠,但生病后的痛苦要比一点伤口多上百倍千倍,至始至终从未听时向阳说出口一句疼。
一定很疼,他查阅过相关资料书籍,去深入了解一个名为白血病的恶性疾病,去参加过互助团体,问过许多同等情况的陌生人。病虽没在自己身上,但通过那些人的只言片语时瑜犹感同身受。
那句,比活着更向往死亡。也隐晦告诉了自己她其实很痛。
“你留给我的话,哥哥都听见了。”时瑜越想心里越发悲痛,哽咽低喃,伸出手勾住时向阳小指轻轻一蜷,“我全部都信,所以你要说到做到……”
心里情绪正泛滥之际,忽而一只手搭在自己头上轻轻抚摸了下,时瑜朦胧着眼恍惚抬起头,看到温荇清走来自己身边,扶住膝盖缓缓下蹲。
“如果想要待久一点,我去告诉工作人员一声。”将时瑜脸颊揉进自己怀中,眼眶同样泛红,温荇清却把情绪放得平稳,他知道太多有关这个姑娘的事情,却无法对任何人宣之于口。
“不用了。”时瑜轻轻摇了摇头,让温荇清拉住自己起身。
下定决心一般踉跄着往外走出几步,忽而又停下折返。工作人员正欲上前盖住尸体白布,见家属折回当即停下手中动作。
陪伴自己将近二十年的人很快就要化作一抔灰土,时瑜终于忍不下情绪,朝着火葬师开口恳求,“我能不能陪着她?”
“不好意思家属,我们这里规定是不允许的。”工作人员也无可奈何,死规定,任何人都没办法通融。
“我陪你出去吧。”
温荇清心疼拉过时瑜,却见他抬起一双蓄满水的眼睛,颤声发问,“为什么不允许?”
火葬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即火化时家属不能靠近,亦不能留在现场,除了担心有害气体会影响人体外,温荇清还知另外一层原因,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他对母亲焚化时的记忆极为深刻。
小时候不懂得死亡离别意味着什么,那时自己被大哥牵住手去送别母亲最后一程,看到躺在一方窄床上安详睡着的美人时,温荇清高兴跑过拉住她的手,却感到不同以往的僵硬和冰冷。火化时,所有人都被要求退出场地,他不解为什么只有母亲不出来,于是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溜回,却见到毕生难忘的一幕——仍在安详闭着眼的母亲被人推进一方黑黢的洞口,随后火光四溢,从那其间传出尖锐的哭鸣声,像是她在里面不断哀求喊疼。
后来才知那是自然的生理反应,燃烧时气体促进声带振动,气体作祟,每具遗体都会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这种残酷的自然现象不说出也罢,只会让人更加悲恸,伤心之上更添伤心。
“听话。”温荇清始终没告诉他为什么,手指怜爱抚过时瑜侧脸,试图抚平他溢于言表的伤痛,“我带你出去,时瑜。”
声音轻柔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时瑜抬头怔愣愣望向恋人,每次眨眼似乎都在努力抑制将要决堤的情感,最终在温荇清无声安慰下将不安稳的情绪竭力按捺,重新收回。
最后扭头再看时向阳一眼,仅这一眼就印出无数个和她相处过的瞬间,还有那个过往年间疲于奔波,挣扎在生计里的自己。
可过去那些辛苦,时瑜从未对谁产生过不公或怨恨,他和时向阳都在尽力将最好最温柔的一面呈现给对方,就算生活将血淋漓的刀刃朝向他们,时向阳也会和自己笑着谈论以后生活会怎样怎样,她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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